北都

杰希，生日快乐。

 

今朝有酒

 

夏休期，职业电竞选手与高中生普天同乐的时候。王杰希没空。他一年四季都忙，自家表弟忸怩打电话来求下副本，故作熟络，底气不足，王杰希不掰手指头都能想象这小崽子怎么同他那帮狐朋狗友吹嘘。我哥是王杰希！还能有比这个更酷的吗？他暗笑，公式化回复：“有机会吧。”

 

有机会是何时？推托之词罢。王杰希披着微草队服面对大群记者轮番轰炸时没少说这种话，他年轻时也不是这种性格，只是最后他嫌坦白太烦，世上的人深浅不一，谁能指望个个聪明，都能听得懂他说的“战术”是怎么一回事，能听人讲话就不错。可惜他家这小崽子显然没修炼到家，很快就兴冲冲送了张满级的魔道卡过来，诚心所至，搞得他都不好虚与委蛇，想想反正夏休期，队伍的事儿拖两天也行，打呗。

 

他刷卡进入，地点在主城，翻翻装备，好几件紫的，他腹揣小朋友花费在网游上的时间会不会太多，浑然忘了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打荣耀是如何昏天黑地，技术好不好又是另一码事。王杰希操纵他的新魔道四处走走，没多久表弟的私信就来，坐标不太远，他打算跑过去。

 

结果没跑多远，在街角猛地蹿出一个战法一个流氓，耳机里远远传来那流氓的吆喝声，就算四围嘈杂，那吆喝听起来也格外响亮，并且欠揍。女战法的声音倒是挺清爽好听，操纵战矛清理障碍物的动作也利落得很，这一切让王杰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俩id在空中上窜下跳，晃人眼。

 

……寒烟柔。包子入侵。

 

王杰希无语。能把非战区搞得鸡飞狗跳，不愧是叶修教出来的吗……他突然不太想去打那什么劳什子副本。魔道学者轻巧一跃，扫把在脚下服帖摆好，他调了个头，跟着战法和流氓往城外的方向飞去。

 

给表弟留了言，打发他们先进去打一盘，王杰希让他的魔道微微矮了身子，借助建筑物的遮掩，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他有点好奇——或者说如果事关叶修，他一直维持恒久不变的好奇心。下赛季他要回来了，对于近年不尽如人意的微草战队，不是好事，然对于王杰希，能够同他再次在真正的职业赛场上交手，他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看对方的千机伞，到底有没有与却邪一般的威力。

 

他的跟踪对象在药店门口停下了。寒烟柔进去买东西，包子入侵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蹲在一边看风景。王杰希想着自己要不要也买点什么备备，打开背包一切齐全，这回有点感动，他拉开对方的私信框，表弟投入战斗迟迟没有声音，他作罢，突然感觉视线一暗，从屋檐上凭空跳下来一个人，大大的伞面在他眼前一闪，又收紧，看来是被当成了缓冲用品。周身搭配五颜六色的小人很随意地往前踏了几步，同时蹲在角落的包子入侵猛地跳了起来，对方欢乐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

 

“哟，包子。”叶修的声音传来，王杰希下意识操纵他的魔道转了转视角，对他身上装备进行了一番考量。君莫笑往前走两步，又说了句什么，王杰希没听清，半个钟头前听说刚刷了次野图boss……他心里打着小算盘，习惯性拉开列表想问问天南星情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是小号，虽说公会也还是中草堂……就在这时他看到叶修的君莫笑的视角转了一下，对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又移开，王杰希很冷静地假装自己在逛旁边材料铺，没理由暴露，他叶修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法透过角色直接看操作者吧！果然，君莫笑扫视一圈后，寒烟柔从药店里出来，他们三个又说了什么，就一同继续往城外跑去。

 

王杰希不动声色，正想跟上去，旁边不知怎地又窜出个人来挡住他去路，他疑惑停下，对方悄悄话过来：“兄弟，你也是来盯那人的吧？”

 

啥？王杰希一看那人，蓝溪阁的，顿时明了，同时哭笑不得，这会儿他倒有点理解叶修当时在第十区掀起的人心惶惶，回复：“你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那边回声儿很快：“唉，上面叫跟着，没事儿也跟着，哥们咱苦啊，一天看他们进城出城好几趟了，在外面也就是对着几只怪来回砍砍砍，也不知在搞啥。”

 

他这么一说，王杰希倒是明白三五分。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攻击的准确度是很重要的，有时不求一击必杀，也要把对方卡得难受。于是他打定主意出城，一定要看个究竟。

 

他找到叶修的时候对方正在指挥队员对着森林外的一群人形怪打打杀杀，包子入侵上窜下跳嘴里却叫苦不迭，看来这教程是有在为难他。君莫笑游刃有余地站在一边做示范，现在似乎讲到如何制造浮空：

 

“你们以后要遇到的大神，基本是没可能给你们弄出个什么浮空来的……但在特殊时刻，高手的对决中，一个浮空基本就能决定胜局……包子别扔砖头了，都快被你扔死了。”

 

包子苦瓜脸：“老打小怪没干劲啊老大。”

 

叶修循循善诱：“你想象一下，如果你面前的这个怪是黄少天，你还会没干劲吗？”

 

包子说：“黄少天是谁？”

 

旁边的寒烟柔倒是有所悟的样子，战矛一起耍出了个很漂亮的浮空，然后一串连击了结了小怪的性命，叶修很欣慰：“小唐不错，包子你看看，要向人家学习啊！”

 

包子入侵凑了过去：“怎么做到的？你也把那小怪想象成黄少天？”

 

寒烟柔笑吟吟：“没有……我只是刚才突然觉得这个怪戴了帽子有点像魔道学者。”

 

王杰希在旁边听着，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然后他就看到旁边还在练的那一群人齐刷刷把视线转了过来，对着这附近唯一一个的魔道学者，神情凝重地瞅。

 

叶修干笑几下：“呃，你别介意啊，我们跟魔道没仇，没仇……”他眼睛盯着王杰希昵称下吊着的中草堂三个字。

 

王杰希打了一排省略号。他突然有点虚，并且很良心发现地察觉自己听壁脚的行为其实是很不耻的，当机立断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下意识手头一快，不快不要紧，一快他就下意识地把面前他磨了好久的这个小怪打出了一个漂亮的浮空。

 

包子：“老大，这个人是不是在跟着我们偷学？”他从背后摸出块砖：“要不要我去教训他？”打了一天怪，跃跃欲试。

 

叶修瞅着那魔道学者的动作看了好几眼。“慢着，”他说，一个人操纵君莫笑走了上去。

 

王杰希余光还盯着这边呢，他脑内响起红色警报，三下两下解决怪物骑上扫把准备开溜，只见君莫笑手中千机伞一变，银晃晃的长剑够起他不好的回忆，对方一个三段斩起步，他格挡，扫把和剑碰撞在一起，都到了这份上了，他左手一抹键盘扔了个熔岩烧瓶阻挠对方，接着魔道学者腾空飞起，扫把尾部落下一道星星折线。

 

君莫笑没追过来。他躲开了魔法道具第三段的伤害，远远站在那儿，好像若有所思。

 

 

职业选手QQ群从一大早就热闹个不停，除去各家刷boss的，就王杰希的名字出现得最多。谁过生日谁最大，各家选手都热情地祝贺他又老了一岁，连隔壁黄少天都勉为其难地表示今天可以和微草合作干叶修，材料好说，六四分就好。王杰希跟表弟打完回来，非常不屑地对对方的好意进行了嘲讽，黄少天回了他二十个中指的表情。右下角有个巨丑无比的笑字不断闪动，他点开，叶修说：

 

“今天在野外，碰到个跟你以前习惯有点像的魔道。”

 

王杰希淡定回复：“怎么像？”

 

叶修训练队员显然很闲，回得也快：“都喜欢在浮空之后先用扫把拍一下。”

 

王杰希无语，对方继续说：“技能甩得也很漂亮，我刚想上去搭讪几句要不要来我们兴欣，哪知道那人转头就跑，好像我能把他吃了似的。”

 

王杰希说：“你以为谁都想来你们兴欣啊？”

 

叶修呵呵了两声，突然反问：“不会就是你吧？”

 

王杰希说：“我没事跟着你干嘛？”

 

叶修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得，看在杰希大大今天过生日，暂且放你一马，不过你真心想来我们兴欣的话，我也是很欢迎的。”大兵叼烟表情。

 

他确实没话说。跟着他干嘛？本能而已。他有一万种理由可以糊弄过去，假推脱，说官话，然而如果对方是叶修，他倒尽可以随心所欲，率性坦白。于是王杰希说：“不如你让唐小姐来微草，我看让我本人站在她面前当靶，唐小姐进步还能再快一点呢。”

 

他这一下显然把对方打了个正着，叶修本也就是一时起玩心，无意苦刑逼供，王杰希怎么想，他未必猜不到。过了会儿叶修直接给他发了个房间号：“好家伙，来一盘？”

 

他不出意料在竞技场看到唐柔，并且感慨于这个姑娘进步飞快。飞快，还不够，他把视线投向观众席上的君莫笑，心里想着他初入赛场那年的一叶之秋，对面寒烟柔在魔法弹的火光中顽强战斗，他干脆地用一击普攻结束战斗。君莫笑站起来，姑娘固执要求再来，他迟迟没有回应，君莫笑走进来。“我来吧。”叶修在聊天频道里说。

 

“看来你今天状态极佳？寿星果然不一样。”君莫笑挥着他的伞，魔道从他头顶飞过，毫不吝啬撒下一把驱魔粉，“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他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打字的空隙，千机伞快速地变换着，魔道学者漂亮闪躲避开迎面而来的子弹，直到终于被击中，他晃了几下，并没有倒下，却保持飞行的姿势一路向前，对面君莫笑受的打击也是实实在在的，血线下降，伤害值飞闪，直到荣耀二字于屏幕中央跳出。王杰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恭喜你，宝刀未老，下赛季记得要个人赛第一个出场，我们赛场再战。”

 

魔道和散人并肩坐在主城民居的屋檐上。游戏中的时间同现实中的时间微妙地重合起来，远处，日落西山，红霞满天，飞鸟从眼前掠过。“希望退休后能去这么个地方养老。”叶修感慨。

 

“你现在想退休是不是早了点？”魔道的扫把摆在一边，小人伸长了腿，“下赛季，真的想夺冠？”

 

“那是。”叶修说，“横竖来一趟，不如夺个冠，你自己都说我退休早了点……”王杰希感觉叶修笑了一笑。“与其想那么远，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君莫笑拿起伞站了起来，落日余晖，连他那身稀奇古怪的装备都好看了起来，他向远处眺望，面前山川相缭，河山大好。

 

“不跟你在这儿瞎唠嗑，以后没准还得相看两厌呢。”君莫笑转了个身，轻轻拍了拍魔道学者的肩膀。夕阳温柔。

 

“王杰希，祝你生日快乐。”

 

那一刹那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刚出道，跟着前辈们来H市打客场，叶秋鬼鬼祟祟来宾馆串门，他从走廊经过，被逮了个正着。最后不知怎地被拐走去网吧打荣耀，他俩一个没成名，一个不露脸，倒是打得昏天黑地，合拍得很。坐在旁边的一个高中生团灭数次，气得咬牙，叶秋实在不忍，偷偷过去打了一局，王杰希跟在他后面，看他瞎三话四，只觉有趣。那时候是真的开心，没有顾虑，又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放在眼睛里。直到吴雪峰和方士谦急吼吼跑到网吧抓人，一人拎一个，一顿臭骂。多年后他操纵魔道坐在屋顶上，抬眼望远处熟悉的景色，肩头还有余温，这些事物让他即便一个人也能快乐许多年。今朝有酒今朝醉。藏在魔道学者魔法帽下的小人脸看似木讷，然只要王杰希一抬手，它便会像重获新生般骑上扫把，向着更旷远的天地一路腾飞而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