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富二代创业家叶×转型期小说家王
又名419如何变真爱，写此文最大的难点在于，我开始写的时候方士谦还是个痞子攻，写到一半官方说他是个小公举！！WTF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闹钟铃响时他半边脸还陷在枕头里，艰难睁眼，视网膜上一片模糊的白色。宿醉未醒，头晕耳鸣，糟糕透顶。王杰希半眯着眼睛挪动一下，半边身子有点发麻，他在未泯的睡意中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床的另一边抖动一下，睡在身边的人醒了，头发像鸟窝，眼皮还浮肿，算得上一场灾难。细节说不上来，露水情缘，王杰希不是苛求的人，他们在晨起的迷糊与茫然中对视了一会儿，床的主人率先回神，王杰希翻了个身坐起来，被单从赤裸的身体上滑落，露出星星点点令他不明所以的欢爱痕迹。
他背对着陌生人穿衣服，一边在脑中努力回忆此人姓名，事情经过。其间那人也默默地爬了起来，开始摸索着找被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这种有些诡异的沉默竟颇得他好感，他好像有点记起来了，昨夜酒会，他被编辑硬拉过去充当什么嘉宾，顺便被无视主观意愿强制性扩大交际圈子补充写作素材，运气好的话还能为下一次的外出取材寻找到金主。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不过皆是曲意逢迎。王杰希穿着白西装喝对方殷勤递过来的白葡萄酒，他酒量不好，已有些支撑不住，使眼色给旁边看热闹的编辑方士谦，那催人稿不要命的老狐狸笑眯眯地冲他树了个大拇指，转身走了。好家伙，见死不救，王杰希觉得握杯子的手有点虚，下意识往四周看去搜寻援兵——他想起来了，此时此刻裸着上身在他身后找衣服的这个人，昨夜穿着昂贵的三件套端着同样价值不菲的拉菲酒混迹在大群名流中，很平常的相貌，却非常凑巧地在对上视线时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无聊神情。
王杰希转头，此人衣服穿到一半，西裤很皱，衬衫扣子裸着一半，脖子上挂条挺眼熟的领带，吊儿郎当，梦游般飘到他面前。“你叫……呃，王杰希是吧？”他开口，语调带着京味儿，伸出只手握了握王杰希的，似乎在表示友好。“我叫叶修，”他说，看起来还是很困的样子，“以防你不记得。”
叶修。方士谦给的资料在脑中一闪而过，一瞬间有点肃然起敬。富二代，王杰希想，得，真傍上大款了。
富二代本人完全没有作为富二代的自觉，懒洋洋地从厕所探头征求同意使用牙刷，王杰希也很懒，但他抱着被熏陶产生的对有钱人一点点的景仰和对叶修这个人一点点的好奇从柜子里找了新洗漱用具给他，又破天荒地一个月来第一次使用了厨房。
于是当叶修终于人模狗样地从厕所里出来时看到餐厅桌子上摆着三片面包。两片焦的。他内心挣扎了一下，然后看到王杰希站在桌子对面一对大小眼很从容地看着他。叶修拿起片焦的，咬了一口，品味半天：“还是不错的。”王杰希点点头：“我对昨晚完全没有印象，虽然有点对不住你，但我想还是有必要说一下——我喝醉了。”叶修嚼着面包：“没事儿，你表现得不错……”他扫视了屋子一圈，突然问：“你家这么大，介不介意给自己找个室友？”
王杰希一愣，眼里的怀疑清晰可辨。叶修一摊手：“我正在离家出走中。”
对于王杰希来说，夜晚分为两种：卡文的，和不卡文的。同样，日期也分成两种：离截稿期近的，和离截稿期远的。和大多数撰稿人不同，王杰希在业内声名良好，因为他从不拖稿，单凭这一点，就有无数责编哭着喊着要送货上门替他审稿，偏偏最后便宜了一个方士谦。方编辑在业内名号也不小，别人都说没有方神催不出来的稿，看不懂的典故，理不清的逻辑关系（除非根本就没有逻辑），于是人送雅号：捉虫之神。但王杰希与他合作多年，深知此人脾性。
“也就只有我忍得了你。”王杰希总结，他说这话时方士谦正大爷似的躺在编辑部的沙发上举着样刊欣赏。“你还嫌弃我？没老子帮你和上头那群老顽固斗智斗勇你那些奇葩的脑洞普雷能过审？”方士谦把样刊盖在脸上：“话说回来，昨儿你怎么就自说自话走了啊？我被我们总编骂得好惨啊……”
王杰希动作顿了顿。“无聊。”最后他说。
“祖宗啊我求求你你也知道我们这行近年都不景气，你又不喜欢写他们爱看的，再不多结识结识贵人让人家帮你宣传宣传我俩就都要失业了啊……”方士谦从沙发上坐起来，“对了，专栏写好了吗？”
“还得润润色。”王杰希说，他拿起旁边一叠样刊最上面一本。“我回家了，最近要闭关写稿，你别随随便便过来。”
“哦。”方士谦说。他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掰指头算了算各种截稿期，新书还在宣传期，专栏初稿写好了……“等等你要闭什么关？”他回过神来，王杰希已经走了。
他确实没有什么新稿可写，刚结束了个大工程从死亡期里出来，走路都带飘的。王杰希原本的计划是唬过方士谦拎着行李就远走高飞几个月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但叶修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当叶修第一次提出借宿房租好商量时，他其实是拒绝的。
“你在外面随便住哪儿都行。”王杰希说。“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呆着。”
“别嘛。”叶修死皮赖脸。“王大眼你一看就是空窗多年清心寡欲这样多不好，家里多一个人多一分生活的乐趣嘛。”
“不行，”王杰希断然拒绝，“你一个公众人物，没事跑我家住着，我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离家出走是有原因的。”叶修说，“我家老头子已经同意我单干一阵子，其余私事，他不会干涉。”
“而且不管你同不同意，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王杰希还想开口，叶修迅速截断他的话。“你没办法撇清跟我的关系，不如我们交个朋友，于你于我都是有益无害。”
“你想威胁我？”王杰希挑起眉毛。
“不敢不敢。”叶修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王杰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我是没得选择了，”他终于伸手，“合作愉快。”
叶修说等目前手头这一笔投资谈妥，他的生意稳定后，马上会找房子搬出去，王杰希一方面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这人有趣，一个活生生的素材在身边走来走去，谁不暗地里偷着乐。他和叶修目前正处在磨合期，王杰希自认自己的生活习惯就已经很混乱，但再怎么混乱昼伏夜出这是没错的，然而叶修一工作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王杰希半夜爬起来写稿这人正开着阿里巴巴敲敲打打，等楼下老大爷起来晨练放太极音乐王杰希回去睡了叶修换了个界面开了一堆数字报表正在研究，而下午一两点王杰希起床找吃的时叶修居然还在抱着电脑看股票，这下连王杰希也受不了了。
“我们得谈谈。”他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什么事。”叶修合上笔记本看着他。
“拼命工作是很好，但人的身体是有一个承受的度的，一旦超过这个极限，你消耗的就是你的寿命。”王杰希抱着手臂，“你现在应该去睡觉。”
“现在不觉得我是纨绔子弟了？”叶修调侃，“放心，我自己知道。”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王杰希很烦躁。“我的意思是说，看到你这么拼我也不好偷懒，下周的稿我都赶完了，我还想活得久一点，所以麻烦你赶紧去睡觉，别让我把下下周的稿也一起写了。”
叶修一愣。“赶紧睡吧。”王杰希打了个哈欠，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行吧……”叶修乖乖站起来往房间走，王杰希跟在他后面准备回自己房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叶修突然转身。“没兴趣。”王杰希冷冰冰回答。“晚安。”他关上自己房门。
有人说王杰希的小说是理性大于感性的。清楚而游离，没有太多欲望的痕迹。虽然他从出道就是以选材大胆风格瑰丽著称，但行文间脉络与逻辑清晰，爱恨情仇最后都要归于清明。也有人因此诟病，认为他拿捏得太作，充其量是个花架子，金玉在外徒有其表，而他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情节与晦涩深沉的形容比喻都特别容易被人认作三流小说的不知所云。王杰希很少回应。然而他的不做解释显然让黑子愈加猖狂，这次的新作选用武侠题材，更是频频被拿来同前辈高人比较，自然被批得一塌糊涂。
王杰希跟方士谦据理力争我一定要写武侠时就看到了这个结局，但他不管，与他一起成长起来的这代人对武侠是有种奇特的迷恋的。这也是他一开始想出去兜风远离是非之地的原因之一，但很显然出版社并不买账。方士谦给他接了几个采访试图扭转一下舆论走向，效果也是平平。
“你第一次跟我说那个大侠爱上和尚的大纲时我就告诉过你成不了……”方士谦这几天明显没睡好，黑眼圈挂得老高。“唉，不过说到底不是你失水准，还是你的受众太窄，与喷子不成比例。”
“我知道。”王杰希说，他们两个失意人出来吃火锅消愁，他倒进去半盆粉条又盛了碗汤。“对下本书选材限制大吗？”
“你是潇洒，公关快忙疯了你已经想着下一本……”方士谦狠狠地涮着羊肉，“反正只要你质量不失，你就是我们头牌，微草是不可能和你解约的，光凭这个，你想写什么我们就能帮你出什么……”他顿了顿。“但是，如果下一本口碑还是这样的话……”他没说下去。
“我知道了。”王杰希沉吟一会儿。“辛苦你。”
他平日里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会儿脸上倒难得显露出郁郁。他不会对自己的任何作品马虎，也不关心认同度，王杰希读书那会儿参加比赛被微草挖过去签约，人人都觉得他是奇才，在别人绞尽脑汁使劲全身解数要踏进这个圈子时，他一直都笃定地走在杨康大道上。很多东西他都不用去考虑，因为他才华横溢，又逢贵人慧眼识珠。方士谦说的这种如果让王杰希久违地有些心烦。
“你说我写点什么能火？”王杰希一进家门就问在沙发上团成一团的叶修。
“写我。”叶修正在吃泡面，电视调到电竞频道，两个男主持的声音一会儿激昂一会儿颓丧，叶修看得津津有味。“我觉得这支兴欣就很好，”他点评，“有冠军相，可以考虑投点钱。”
“好像微草上面也有投电竞的打算，”王杰希重重地坐进沙发，“说不定哪天我还能去打打游戏挣钱。”
“今儿特别丧气啊。”叶修拿眼瞅他，“想开点，哥上礼拜去谈的那个项目现在还没声儿呢。”
“没丧气。”王杰希说，“我有当少数的意识，但我也不觉得固执坚守晦涩是好的。”他托着下巴思考。“可能我会改变一下。”他最后说。
叶修看着他很长时间没说话。“你挺让我惊讶的，”他说，“我以为你们这些写文章的个个都是死脑筋，动不动就拿原则出来说事。”
“我的原则不在这里。”王杰希说。
那你的原则是什么？叶修没问，客厅只开了一盏灯，他的模样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他没有表情时的面孔是很普通的，就像王杰希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他时的那样，但此时此刻，王杰希竟从他脸上慢慢看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它们存在于他的想象力之外，让他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些微乎其微的情绪。
“现在我觉得认识你不错了。”王杰希说。叶修仰头靠在沙发上。“是吧。”他咕哝了一句。
然而对于最开始的他们俩到底为什么会睡在一起叶修只字不提，王杰希是个双对和男人一起睡本来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是真不记得了，稍微一回想就恍恍惚惚，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端起侍者托盘里的又一杯白葡萄酒。他心里有点怀疑是叶修早心怀鬼胎，又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点会让他往那方面想，但叶修当时一定是清醒的，他知道。随着他慢慢了解叶修他对这个真相就越加好奇，但王杰希不想打破这种也许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平衡。
他性子冷清，独居多年。现在倒是挺喜欢叶修的陪伴。
陪伴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几乎要达到没秘密的程度，当叶修知道王杰希大学念的是中医时整整嘲笑了他半小时，并且学会了在遇到紧急大事时用“拔光你阳台上的王不留行草”要挟王杰希，虽然王杰希很不屑地以要缴他烟回击了过去。
王杰希早上有个签售会，一大清早就穿着黑色毛衣在客厅走来走去找书迷会的徽章。叶修昨儿又工作很晚，这会抱着王杰希的大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尽量轻手轻脚，翻箱倒柜半天最后想起来自己是给别在外套上。穿戴整齐，还有时间，茶几上叶修新拆封的烟盒旁落了支孤孤单单的烟，他拿起来在手里把玩。
秒针轻轻翕动。自从叶修搬进来，倒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他把烟放进衣服口袋。叶修的鼻息有点重，王杰希微微弯腰屈起手指敲了敲他额头，对方睡眼惺忪地咕哝。“进去好好睡。”他说，叶修半闭着眼睛抓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通。王杰希好笑地把他的手又重新塞了回去。
可能有点喜欢。去签售会的路上他这么想，突然惊醒觉得自己纯情得可怕。喜欢哪一点？说不上来，王杰希脑中闪过的是叶修在微弱白炽灯光下的脸，伴着电视机嘈杂的背景音，不知怎么就觉得那个时刻很好。是圆满的感觉。但究竟是不是动心，他有点迷茫，感情这个东西在他的记忆里是很强烈的，不存在判断不明，他和叶修相处到最后像杯温开水。我该主动一点？王杰希扪心自问。
签售会一如既往的闹腾，活动正式开始之前有提问环节，前几个问题显然有所针对颇为尖锐，王杰希口气很官方，反而让人无从指摘，现场气氛一缓和，后面的问题也就顺势轻松起来。中途休息他留意到方士谦不在，有点奇怪，抓住一个工作人员随口一问。
“他不是去你家找你了吗？”后勤说，“你们没碰上？”
王杰希心里咯噔一下。
方士谦的确在他家。王杰希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他的责编和同居人正坐在茶几两侧沉默地抽着烟，看见他回来方士谦站起来，脸色阴沉。“签售结束了，”王杰希说，“你怎么不过来？”
“我开车，本来想顺路带你。”方士谦瞥一眼叶修。“你私事我管不着，但他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叶修是我朋友。”王杰希说。“抱歉，之前没告诉你。”
方士谦摇摇头。“我走了，”他低声说，“杰希，他们叶家水深是非多，劝你也不要让他待太久。”
王杰希回来时叶修还坐在原位置没动，他走到方士谦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对面叶修看着他好像若有所思。“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没有。”叶修玩着指间的烟，“我又不能要求全世界每个人都是王杰希。”他看着他，“如果我识相，现在就该告诉你我会搬走。”
“你搬吗？”王杰希问。
“你留我吗？”叶修反问。
“闭嘴吧。”他突然腾地站起来走过去。叶修维持着稍稍仰头的姿势望着他。他掐灭叶修指间的烟，低头吻住了他。
弯腰的姿势有点累，他闭着眼睛，感觉叶修伸手搂住他腰轻轻把他往下拽过来。沙发很窄，他膝盖磕了一下边角，又和叶修的腿撞在一起，他们交换着呼吸，王杰希一只手搭着叶修肩膀，另一只手扣着他腰要把他往沙发里摁，叶修搂他腰的手拨开他毛衣下摆往里伸，另一只压着他后脑勺配合着他亲吻。王杰希那件毛衣太碍事，非常不利于谈情说爱擦枪走火，叶修在他耳边说要烧光他所有毛衣，一边抬起身扶着他腰把他掀到旁边他早晨睡觉的长沙发上。
“我的感想是你该换个大点儿的沙发了。”事后叶修说。
王杰希身上盖着他早上被叶修当被子的大衣，他现在显然一句话都不想说，叶修揉揉他头发。“难不成你还以为你是上面的那个？”他是开玩笑的，试图掩饰刚才做得有点猛，王杰希撑着沙发翻身坐起来。“是啊。”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还从没在下面过。”
叶修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王杰希深觉自己之前那个关于白开水比喻的错误，他们两个谁也不是温柔的情人。叶修很土，简单粗暴，还得便宜卖乖，他自己能让一寸便让一寸，让到最后缴械投降满盘皆输。屋内暖气很足，他光着脚坐在餐桌边裹着毛毯打字，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叶修从厨房端来热咖啡，放在他手边一杯。
“你那本武侠，”叶修端着他的杯子靠在餐桌上，“我最喜欢大侠落难躲进一座庙，推开门，看见月光下一个和尚在静静地念经，供台后佛像头顶圆光。那段。”
“他们是精神恋爱。”王杰希说，“极端情况下的心理共鸣。”
“我听不懂你那些专业术语，”叶修说，“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披着理智外衣的浪漫主义。”
王杰希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说得有理……”他说，眉眼不经意地摆出温柔的弧度。叶修俯身摘掉了他的眼镜。
十二月初他们同居刚满三个月的时候，叶修那个收购案谈妥了，要领着他的团队去杭州交接签合约。他走的那天正好是王杰希下部长篇的提案初审，抽不出空去送。不过这两人对此好像都没有太大反应，早晨起床，各穿各的，吃王杰希烤的焦面包。叶修看起来特别精神抖擞，王杰希说他就像是带了支网吧队要去打总决赛，扬眉吐气。
方士谦的车在楼下按喇叭。“我走了，”他说，叶修一边嚼面包一边对他点头。“哥等你好消息。”他竖了个大拇指。
方士谦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叶修终于不负众望地滚到了一起的人，其实这事也要算他一半功劳。“你男朋友呢？”他摘了墨镜问走下楼的王杰希，后者对他不怀好意的问候充耳不闻。“咳，讲正事啊……”方士谦拉开车门坐进去，“你要转型，我很开心，但是这个转型失败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再说你要收敛的还是你原本最擅长的叙事方式……”他顿了顿，“又一场硬仗啊。”
事情果然不出方士谦所料。当王杰希在微草本部阐述完他的新思路后，在场人员意见开始在相反的方向上剧烈碰撞起来。他淡定地坐下，看旁边方痞子和对面副主编唇枪舌剑冷嘲热讽，又竭力反对出来打圆场的宣传部给套魔幻现实主义的噱头。“这种风格就叫王杰希！”方士谦一拍桌子。“我们不要模仿谁谁谁的套路，我们要做自己的作品，我可以这样说，微草文编后二十年的路走得如何，就要看今天的王杰希！”
会议室一片寂静。大家都被方士谦的气势震住了，一时间只有风吹过纸质材料的声音沙沙作响。王杰希拍了拍方士谦的肩膀，站了起来。
“我今天做出这个改变，不是对之前大家所熟悉的我的风格的否定。”他环顾四周，“一方面，我想要拓展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是我对这个市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我认为，我们要先争取到话语权，赢得认可，然后我们才能谈理想，谈自由。所以我想写写看现实生活，写真实存在的矛盾与冲突，写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他看着主编，微微一笑。“希望您能给我尝试的机会。”他鞠了一躬。
散场的时候手机上有叶修的未接电话，他打过去，对方那边的声音很嘈杂。“你要飞了吗？”他手上正忙，用脖子夹着手机问话，“晚点俩小时，”叶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为了清楚说得很大声，王杰希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你还在编辑部吧，”叶修说，“成了？”“成了，”王杰希答应，“又要进入死亡周期了。”
那边叶修对谁说了句什么话，回头告诉他：“你再过一刻钟下趟楼，有个惊喜。”
“玩什么神秘，”王杰希吐槽他，“你不会要来九千九百朵玫瑰那套的吧。”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恶俗吗。”叶修吐槽回去。“等着就是了。”
叶修不是个高调的人，也许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让王杰希对他的所谓“惊喜”有了些许期待。他假装在翻阅同行的新书找了个角落一个人磨蹭去了，接受了无数路过的同事与后辈惊奇或崇拜的目光的洗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数着自己阅读的速度，评估着用纸的材质与字体的大小，脑子里离题万里地想等自己有朝一日再也写不出新的故事，他会不会在某个年轻的面孔上再看到自己的身影，又转念他是不是可以给自己的新主人公再安排一个小徒弟。手机铃声在他越想越远的时候应景地响起来。“下来。”叶修说。
王杰希走下楼。他的脚步停住了。叶修站在楼下，西装笔挺，精神抖擞，看起来特别像他第一次在酒会的人群中看到他时的样子，但又不一样。任何璀璨的灯光比不上十二月的太阳，叶修站在阳光下，微微转头看向他，他背后车水马龙，平常而太平的景象。“杰希。”他看到王杰希，很放松地抬颚冲他挥手，接着很不要脸地张开怀抱。
王杰希写过很多爱情故事，奇怪或老套，可没有一个比得上此时此刻。在一切发生之前叶修只是站在那里然后从背后摸出一支花，“你的想法启发了我，”他很坦荡地说，“不过我没有九千九百，我只有一朵。”他把那朵不算特别鲜艳的玫瑰冲王杰希晃晃，然后笑着看对方加快脚步走过来。他把玫瑰插进对方胸前的口袋里，而王杰希拽着他的领带吻上去。他们在街头拥抱亲吻，十指紧扣。
“我们在谈论爱情时，说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在谈论什么一样。”
他前男友是个俄罗斯人，最后一天收拾东西离开他家时那人拖着行李箱用蹩脚的中文对他说，王杰希，你不容易找到一个爱人。你有时候让人觉得很理想，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很现实，而你挑选伴侣全凭感觉，你知道很难有人能百分百跟上你的节奏。可能根本没有。
但他现在有了叶修。他一直觉得叶修有着对这个世界过分清醒的认识，有缘相聚，缘尽则散，洒脱得好像不曾过分执着什么。或者说，好像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求而不得。这些话他不跟叶修讲，叶修住在他家，有时在有时不在，更多的时候是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保持半醒不醒的迷糊状态。像只猫。偶尔发发情，在昏暗的天光下吻他，把他按进柔软的床垫里，有时候王杰希会抬起膝盖把他掀翻，叶修很少拒绝。
他在黑暗里抽烟。王杰希躺着，赤身裸体，懒得下床找衣服。“现在你能告诉我最开始那是怎么回事了吧？”他声音有点哑，叶修在黑暗里看过来，他眸色暗，咬着烟的时候特别性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我只是对你有一点负罪感。”
“什么负罪感？”王杰希翻了个身面对他以示他的兴趣，叶修移开目光。
“方士谦给你兑了白开水，”他说，“但你没拿他送来的那杯。你喝了原本应该送给我的那杯。”
那个男人笑得有点过分的好看，他眯起眼睛的时候。叶修肯定他平日清醒时不曾这么对陌生人笑过，若非如此今晚他身边应该有个伴。他的编辑暂时还没有闲暇看过来，让他喝成这样应该是自己的责任。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人群，离开红酒与爵士乐，全凭直觉做出的好选择。他跟了上去。
他拽着王杰希的胳膊，对方完全昏沉过去，跌跌撞撞地跟他走。叶修站在马路边叫出租车，王杰希闭着眼睛靠在他背上，呼吸打在他耳背，温暖潮湿。他在睡梦里报出住址，叶修从他裤子口袋里找钥匙，月明星稀，车窗外景致幻灯片一样晃过去，特别像那个谁拍的镜头，喜欢到在不同片子里用了两次的镜头。他好人做到底把王杰希从电梯里拖出来扔到墙上，自己弯着腰一个个地试钥匙。
如是事后评价，叶修只能说自己是脑子一时犯抽。他终于找到对的钥匙，锁咵哒一声打开了，他舒口气回头想招呼那个醉鬼。王杰希睁着眼睛正看着他。他靠在墙上，整个人还是醉酒后迷糊昏沉的样，眼睛却很亮。有种说不出的清明感。
“谢谢你。”他说，那一秒叶修以为他是清醒的，然而下一秒他站直身子走过来，一手拽住叶修的皮带，另一手把他推进了屋子。
“所以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叶修掐灭烟搂住王杰希，对方把脑袋藏在枕头下面整个身子微微地颤抖，“一不小心就要被人强上了，这哪行，”王杰希笑得喘不过气，叶修按住他肩膀压上去，“今儿要不把这账讨回来我就不姓叶，”他在他耳边低吟。
照片的事出来的时候叶修不在北京。方士谦几个电话把王杰希叫醒，对方正睡意朦胧，方士谦对着电话那头一顿臭骂。“早就告诉你和他扯在一块儿就没好事，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两句……”王杰希靠在床头听他生气，作为当事人他反而比谁都淡定冷静。“这不是还没发吗……”他说，“他们不肯撤？”
“大家都是做这行的，随便想想都知道这么大一料怎么可能说不放就不放。”方士谦急得抓头发，“你赶紧联系叶修让他想办法。”
王杰希沉吟一会儿。“你让我想想。”他说。
他有点想冒险。叶修说他是个披着理智外衣的浪漫主义者，事实上他也是。他感觉现在自己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可能会毁了他职业生涯的机会，但它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出现得不早也不晚，此时他不是当初那个满脸锐气的少年，也还没有老到爱也爱不动，并且现在他处于一段稳定的关系中。
他无所畏惧，只是这还牵扯到叶修。他不能替叶修做这个决定，但他也不会依靠他。王杰希拨了叶修号码，忙音响了好久，他突然意识到叶修现在在飞机上。但他等不了他两个小时，王杰希回头过去打给方士谦。“你给我他们编辑部的电话。”他冷静地说。
“……你疯了。”方士谦不敢置信。
“士谦，帮我这次。”王杰希说。“你知道我一直是对的。”
当午间新闻一条条被推送到各家各户的手机上时，王杰希拉上窗帘继续睡觉了。他睡得很安稳，手机被调成了静音。他谁的电话也不接，包括刚下飞机的叶修。
他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叶修还没回家，他打开微信，开始阅读关于他的那份报道。读完，他没有看评论，打开收件箱，叶修给他发了条短信，约他在天桥见面。
他想到最坏的后果。他给编辑部打电话时就想到，但他还是这么做了。王杰希对着镜子长舒一口气，突然想到他前男友那句话。也许自己就是太理想。可能爱情需要直觉，但维持爱情需要容忍与退让。他可能今天就要失去叶修，但他还是沉着地换好了衣服。他转身出门。
如果故事涉及现世，王杰希一定会写老北京的天桥。他跟叶修吃完饭出去遛弯子也总是要经过，剥离的油漆一片片掉干净，他们扶着粗糙的栏杆看夜景。亮丽的霓虹一片片地闪过，夜风吹掉连帽衫的帽子，叶修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王杰希制止。有时候他们说闲话，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呆着。呆到生厌，于是回家，王杰希继续码字，叶修继续工作。
他走到桥下就看见叶修，几天不见他下巴长出青色胡渣，正撑着栏杆看天看地，他站定不动，叶修眼睛望过来。他看到了王杰希。
“当记者就此事电话采访著名青年作家王杰希时，后者表示他确实处在恋爱中，只不过目前为止对方还未给他准确答复。‘你有照片，可以看出只是我在我们杂志社楼下吻他。’王杰希说，‘我确实是一个双性恋，我也确实是在恋爱中。但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羞愧的。’”
王杰希一阶一阶拾级而上，叶修在高处等他。当走近了才会发现有多想念，对方身上的气息，叶修看他的眼神，舒服而熟悉，足以瓦解他全部的心理建设。“说吧。”叶修抖抖烟灰。
“我没什么好说的。”王杰希说。“谎话总有拆穿的一天，我也不想刻意隐藏。”
“不是这个，”叶修说，“没有准确答复是什么玩意儿？”
“是我不好。”王杰希坦荡，他看着叶修的眼睛。“我本该找你商量，但你在飞机上。若想挽回些，我等不了。”
叶修吐出长长的烟雾，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王杰希看着他黑色的发梢，似乎是目光太过流连，被抬起头的叶修逮个正着。他有点尴尬，突然不好意思再看着对方，只觉心脏怦怦直跳，叶修正在看他，他比王杰希略矮，却偏着头看他从唇角到眉梢。
“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告白。”他话语带笑，熟悉而温暖。他们接吻时叶修的胡渣蹭到王杰希脸上，刺刺的，可他紧闭眼睛，叶修的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这么大了哭啥呢，”叶修在他唇边说，“还有更感动的呢。”
他睁开眼睛，叶修的脸看起来非常模糊。但是好看，非常好看，叶修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王杰希同志，我今天正式地通知你你不是单相思。”
他的恋人难得在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一天这么好看，然而王杰希看着他，喉口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