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今生不愿苟且。

人不风流枉少年5

上文→3-4




 


他急需一根烟来帮助思考,可是罪魁祸首不准。王杰希按着他的手,“抽烟折寿,”他笃定泰然,叶修却只想翻转掌心扣住他手。他有点茫然,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搅在一起,对于荣耀以外的任何事情,叶修一般总是懒得思考。这似乎有哪里不对?他犹豫片刻,再转眼想去看看王杰希,黄少天在饭桌那边嚷嚷着叫他。思路被打断,桌上残羹剩饭,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在外已经逗留了许久。“也差不多了啊?”苏沐橙推推他手臂。“是啊,”叶修立刻接茬,“明早赶飞机呢,就散了吧。”

 

小饭馆里夜宵生意兴隆,揭开门帘弯腰钻到室外,凉风迎面而来。他和喻文州说再见,转身看到王杰希背对他站在巷子口,夜空下。北京近来是很少有这么晴朗的夜空。他留给叶修一个抬头看星星的颀长背影,叶修没马上走过去,他手插裤兜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心想原来王杰希长这个样子。他们其实不熟。一年两个赛季,一个赛季两场比赛,如果决赛未曾碰面,他们一年其实也只见得到四次。但是很奇妙,看着他这个后辈的身影,他心里原本近来时时缠绕的那份烦躁竟然慢慢地消失了。只觉得很亲近。叶修在地上蹭了两下鞋子,抬腿走过去。

 

王杰希像是听到动静,脑袋微微向旁边转下。他的长相其实不算坏——一切都是托了那双大小眼的福,加上在叶修眼里,此时此刻,四围静谧,微弱的星光撒在他肩膀上,王杰希这个人绝对可以说是好看的了。“看星星?”叶修问,王杰希表情舒缓,“好久没看见星星了。”他感慨,隐约的欣喜流露出来。

 

“还是小时候的事呢。”叶修说,他望着夜空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对,就是小时候,我们家有个后院,我和我弟弟白天在草丛里捉蚂蚱糟蹋爷爷的盆栽,晚上就躺在地上看星星。”奇怪,他居然有点想叶秋了。

 

“我也是。”王杰希应,“小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多一些。”他们都陷入了一种关于童年的回忆,记忆的交叠中甚至能听到蝉声。直到苏沐橙从后面走上来拍拍叶修,这两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真少见,你会和别人聊荣耀以外的话题。”回去的路上苏沐橙说,她有点好奇,在这方面又有女孩子特有的敏锐。“你挺喜欢王杰希?”

 

“大概吧,”叶修说,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挺好的。”

 

“说起来你一直对他评价很高……”苏沐橙瘪瘪嘴,“他那么好,我怎么就不觉得?”

 

 


叶修这个赛季打得一直不顺。他在自己职业生涯的初年,还处在我行我素,不太会看他人眼色的阶段,也不太乐意把时间都花到沟通上。他做职业选手,最开始只是喜欢打荣耀,他沉浸在这个游戏里面,很长时间看不见别的任何东西。吴雪峰在的时候常常说他,嘉世副队长对于叶修总是有一种很深的忧虑,苦于叶修通常不听他话,战队成绩又确实很好,他也没办法把他的这种考量再深入一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雪峰也是多多少少受了一叶之秋无所不能这种思想的感染,他对叶修的信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深上许多。所以很多话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他相信叶修能够自己解决,也相信即便没有自己斗神还是能一如既往所向披靡——很多人后来都说嘉世王朝的倾覆是从叶秋出走开始,其实不是。维持着叶修与陶轩之间天平的人是吴雪峰,他离开之后,天平就开始无限倒向陶轩一边,没有人能制止,直到叶修发现阻碍他捧起第四座冠军奖杯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外界而想要弥补,一切为时已晚。

 

在这条路上,他们遭受的第一次打击,来自一直虎视眈眈从不懈力的霸图。

 

青岛主场。男人们的呐喊震耳欲聋,时不时穿插女性的尖叫,季冷一击必杀带走一叶之秋的那一刻,全场沸腾了。解说声嘶力竭地吼,脸上画着霸图标志的粉丝们又唱又跳又哭又笑,双手把着栏杆无法自制地大力晃动。韩文清永远不会让他的支持者们失望,大漠孤烟豪迈地往阵中迈出步伐,石不转坚定地站在他身后,这副景象不管过了多少年再回忆起来仍会让所有霸图人热泪盈眶。失去叶秋的嘉世没有再能够抵抗多久,兵败如山倒,拳法家干净利落一挥拳清空最后一个角色的血条——荣耀!

 

韩文清大步从选手席中迈出,全场灯光凝聚在他的身上,霸图队员们的身上,视野模糊,可他忍住了。全场观众挥舞着霸图的旗帜高喊他的名字,欢喜得就快癫狂。季冷被围在中间被各种胳膊搂着抱着,他止不住地点头摇头流眼泪。韩文清一把把他拽出来:“哭什么!”队长的声音还是那么强势威严,可明明他自己都在哽咽。张新杰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他也眼角湿润,韩文清拉住他的手把他带过来,霸图队员互相搂着围成一个圈,韩文清深吸一口气,朝天大喊:

 

“霸图!”

 

“冠军——冠军——冠军——”

 

叶修关上休息室的门。“一次失败没有什么,”他说,“好好休息,回战队复盘。”休息室一片死寂。他不习惯这种场面,扫视诸人,皆是他朝朝夕夕共处的队友,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真正难过的时候,责怪的人只有自己。他摇摇头。“我去抽支烟。”转身拉开门。

 

他在路上碰到陶轩,陶轩的脸色不好看,看见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队员情况怎么样?”“低落着呢。”叶修说。他内心没有表面淡定,但显然陶轩不这么认为。“你作为队长不应该去安慰他们吗?”陶轩提高音调,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异的扭曲感,又气恼又愤怒又好像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戾气之下。他开始瞪着叶修,后来表情慢慢地变成了似笑非笑。“好吧,我去,”他带点讽刺地深深看了对方最后一眼,勾起嘴角。“我知道你只会打荣耀,不过现在看来,你荣耀也打不好。”

 

叶修脚步骤停,空荡荡的走廊里,鞋子的摩擦声格外刺耳。陶轩抬腿就走头也不回,他步子迈得很沉,回声重重地敲击着雪白的墙壁。叶修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了,远远地,他听见陶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大笑着开口:“呦怎么都这副表情,不就是输了一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门砰地一声关上。他一个人站在外面,墙壁两侧,一端是敌人震天动地的狂欢,一端是队友寂静无声的控诉,叶修冷漠地看着前方,身侧拳头却不自觉地狠狠攥紧,骨头受到压力咯吱作响。血液疯狂地冲向大脑,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冲回休息室对着陶轩大声叫喊,揍他,打垮他,哪怕嘉世队员一拥而上要以一敌十他也毫不惧怕。

 

什么刀山火海他没见过,他会惧怕这种戏码?

 

说到底,他叶修可曾惧怕过什么?

 

可他突然泄了气,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勇气,只觉得浑身发软疲惫不堪,脑子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所有的冲动在特定的场景面前尽数化为虚有。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手指微微颤抖,于是他弯曲又伸直,重复三遍,三遍,又三遍。

 

嘈杂声不见了。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叶修靠在墙上,伸出手臂挡住了眼。

 

 



有什么东西变质了。

 

他开始听到反对的声音,从微茫到一点点响亮。起初他强装乐观以为这是件好事,经历过一次失败,大家开始更多地为战队考虑,可慢慢地叶修发现不对劲:他布置的战术,执行起来没有以前有力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在人心里生根发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胜利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没有胜利则意味着某人老了。只有苏沐橙年年如一日地支持他,严格执行他的战术,偶尔叶修在训练时恍惚,女孩专心致志打荣耀的神情让他避无可避地回忆起某道不可触碰的伤疤。可正是因为这样,慢慢地,连苏沐橙也被排除在战队的体系之外。他开始焦躁,后来连焦躁都没有,脑海空余大片迷茫。叶修不知道如何修补,他找不到错误的那个点,节奏不对?走位不好?生活比游戏复杂太多,也残忍太多。最后他只能更加努力地把心血都耗在荣耀上,试图背负起一切拖着嘉世往前走。也许胜利会带来好转。但联盟的局势一日日胶着起来,第四赛季的新人经过一年的磨练已经慢慢成熟,他们进入各家战队,无一例外地挑起大梁,各种各样的作战风格让联赛冠军的归属变得扑朔迷离。同时,一个新的名词慢慢被大众熟悉并且接纳,它开始被视为未来荣耀一流战队塑造的方向:

 

双核!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蓝雨的喻文州和黄少天,以己之长补他之短,制造机会与把握机会,蓝雨经过一年的摸爬滚打开始逐步走上正轨;百花的孙哲平和张佳乐可以看作是最早执行双核战术的选手,繁华血景在这一赛季更是发挥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威力;除此以外的传统强队,虽然也还是以当家选手为核心,但是明显全明星级选手的辅助必不可少,就像上赛季刚刚拿到冠军的霸图。嘉世的局面愈发岌岌可危,叶修虽有苏沐橙,但他永远无法真正地把对方看成他的队友——叶修总归是要保护她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伤害到她,那么叶修就不会说。

 

他希望她永远快乐,永远是跟在他和苏沐秋身后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有人看出他困境。某次和蓝雨打完,赛后握手,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你可以跟我说。”他在那极短的间隙里快速地说完这句话,末了抬眼注视叶修。叶修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松开手。“没事。”他说,喻文州微微皱起眉头,可他没有再说,排在下一顺位的黄少天无比欢快地凑上前来:“老叶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笑话。叶修心想。难不成我能把队伍的问题一五一十告诉敌人?他终究三缄其口,独自忍受。

 

嘉世在叶修的支撑下艰难地前进。而与之相反的,另一支队伍由于彻底改变了打法开始在联盟诸队脱颖而出强势反击,电竞周刊连续几期持续报道微草的转变。王杰希封印了魔术师,可他因此变得更强了。说实话,叶修本是不畏惧任何人任何队伍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王杰希。

 

王杰希和喻文州不同,他没有对嘉世的状况做出任何的评价或者揣度。他看着叶修的神情始终同第三赛季他们两个第一次交手时那样,平静、坚定、毫不动摇,叶修欣赏这样的眼神,这让他自己也忍不住斗志昂扬。微草的擂台赛成绩是很可怕的,叶修偏要跟他硬扛,王不留行和一叶之秋在场上上上下下斗得不亦乐乎。王杰希开始打得很收敛,后来被叶修激得完全奔放起来,他的魔术师在叶修面前是收敛不住的。可是到了团队赛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论叶修怎样挑拨微草的神经,王不留行始终安定平和地呆在队伍中心,有条不紊地组织队员将嘉世的防线一一攻破。

 

“老王,没意思啊。”比赛结束后他对王杰希说。对方笑了笑:“赢你足够了。”他正值风华,那样的神采是遮也遮不住的,叶修握着他的手感受对方的温度,心脏剧烈跳动。可他还说:“没用,你单挑不还是打不过我?”王杰希的眼睛里映着他自己笑着的脸。

 

他当然、绝对、毫无疑问地喜欢着王杰希。哪种喜欢?他懒得分辨了,只知道看见那人就欢喜。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微草全队、微草的所有粉丝都全心全意地爱着王杰希,可能这个人就是有这种魔力。但是叶修就不行。他嘴贱、欠扁、一点都不谦虚,活该引人猜忌,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更改放弃,一是因为人之天性如何说改就改,二是当他终于想通时,叶修发现自己根本不屑。他们叶家人骨子里都有分傲气,潦倒、失意、受尽人间苦痛也不要紧,叶修不屑的时候,哪怕身上有千座万座大山压着,他也宁可匍匐在地用双手凿出一条通路。青天有月来几时,他尚未来此游历够,又怎么会轻易低头认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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