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
三月最后一发，清空库存。
#一个意识流#
耽
他处在混乱的一种状态里，原始的、由某种独特逻辑支撑自行运转的世界里，譬若羊水之于婴儿，他迷失着退进这个最安全的环境，潜意识接手本体开始思考。也许不能说是思考。王杰希的弊病在于他总是想得太多，而他也确实聪明，但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聪明。世间诸事都是当局者迷。正如此刻，他挣扎着试图去理清那些存在于脑海深处的线头，感官触碰着线头招展开的绒毛，却总是被潮水浸湿又打断。绒毛粘在一起，不见了。他被冲洗过的大脑一片墙壁一样的空白。对面的人弹弹烟灰，云雾缭绕，他表情比平时严肃和深沉，伸出的手却在安抚着他即将绷断的神经。老王，叶修放松眉毛，深呼吸。
他照做了，三次。新鲜的氧气涌进肺部，像磅礴的水涌进快要干竭的田，生命又开始跳动了。但是不够，远远不够，他垂着眼睑，原本的那份茫然渐渐消退，然后一层层铺上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视觉与其他所有的什么觉混合在一起，他看到一纸白纸黑字的合约，从那些印刷字体的边角他瞅出一些细微的，在原来的时间线里被忽略的变向。高英杰拿着王不留行的帐号卡对着他笑，笑容的边角也被展开了，变成一些符号，二进制，零或一，纯粹理性。纯粹理性是没法帮他解答的。感情这种事……他睫毛颤动，不着边际地庆幸自己还留得一丝冷静在。也只有那一丝冷静在支撑，纤细，没有那么强韧。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什么吸引力？叶修抓着他的手问。王杰希可以判断这是戏谑的了，所以他在被彻底击垮之前苟延残喘的间隙里撇了撇嘴角。难道我有吗？
有。叶修说，他抬眼的方式表明态度，骇世惊俗的事太多，王杰希已经不具备什么能力来反应。你有种自我贬低的倾向，叶修像个专业的精神科大夫一样帮他抽丝剥茧，老是觉得自己没那么有影响没那么强……这是美德。王杰希说，你就是没这种美德。所以我活得痛快啊。叶修摊开双手，不要脸皮无所畏惧的样子，温热离开王杰希的右手，一阵冷。
那你懂吗？他是本来就，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噎住了，面上还晒，发起烫来。他的笑话没什么是叶修不知道的，后者仅存的一些优点是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嘲笑。好啦。他又一次安抚道，手重新附上来，指尖碰着掌心，刻意下了点力量，是支撑的意思。为了少些麻烦……我确认一下，你，不是？
当然不是。他流利地回答，太过流利了，两个人都一愣。噢。叶修说，他咳了一下转移了视线，王杰希觉得焦躁难安起来。嗳，说你，他手不耐烦地弹一下，有点谱不成，你不知道我？
我干嘛非得知道你。叶修咕哝，他转回视线，瞳仁很黑，光线在虹膜上反射，还亮晶晶的。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是不是，王杰希说，是他是不是。
如果他不是呢？叶修反问。
他没法回答。症结就在这里，他其实老早就清楚，只是不愿意去触碰那个可能。他没法下得去手去摧毁，叶修说他人善得有点过头，他们都深觉这样不好。如果你觉得可以……叶修再次提议。我可以来当这个恶人。
叶修扣着他的手。手指根部擦着根部，填补了指间所有的空隙。这样过分的亲密会容易让人觉得异样，可王杰希的心在另一件事上紧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扭头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问身边人，叶修白了他一眼。你再啰嗦哥不干了啊！话语带出的热气哈在他皮肤上，指间的力量一松，王杰希下意识抓住。哎哎哎。他抓着叶修肩膀把他掰回来。行吧，咱走着。
高英杰会从微草大楼里走出来。十二点，准时，王杰希说的，因为要告白。小杰不能同日而语了……王杰希感慨过，当时是带着功成名就的那分自豪，叶修对之嗤之以鼻。那还不是要输小乔？那又不一样。王杰希随口辩驳，一帆本来就比英杰争一些。而高英杰站在训练室外的走廊上，夕阳从窗户外照进来，他叫住王杰希。队长。他眉宇间是男人坚毅的味道了。我喜欢上一个人，这么算来，已经有很久了。
他是愣住的。高英杰的脸和头发映在金红的余辉里，下巴与脖颈的交接处打上薄薄的阴影。他眼神如炬，目光落处似乎会跳起鲜活的微小火焰，他直直地盯着王杰希，后者头脑一片空白。他也是男的。
噢。王杰希从恍惚中回过神，高英杰还在看着他，他的目光充满期待与坚决，但王杰希看出他藏起来只露个尾巴在外面的忐忑不安。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口，没关系，你去做吧。
他看见高英杰整个人都亮起来，心像冰冷的石头一样一个劲地往下垂，断了一下子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以求脱困之法。高英杰高兴得笑弯眼睛，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可爱。那队长，明天，我会告白。
叶修的身上带着烟味，比以前是淡了，但如若靠近，那味道依然明晰。他靠着叶修，肩膀随意而平常地碰着肩膀，他听见叶修深吸一口气。杰希啊，他说，你肯定也对他抱有感情。
但肯定不是那种感情。王杰希说，他眉头轻轻蹙在一起，树叶的阴影盖在他眼角。相处得久，自然都会有感情……他视野的一角碰到叶修的侧脸，整个画面顿了一秒。我对你都有感情。
叶修没有动，他像个哨兵一样平视着前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跟小高比呢？他平常地问。
你和他能比吗？王杰希摇头，你比我都大，你……他的手被猛然抓紧，心脏功率不规则地往上跳了老高一码，他被拽得一冲，嘴唇贴近叶修耳朵。出来了，叶修低声说，远处高英杰戴着墨镜从楼里走出来。他往这里来了。
到底是长大了。叶修评价，哎老王……他突然扭过头，王杰希的神情映进他眼里。怎么了？他挑起一边眉毛，要我吻你一下吗？
敌人走近了，脚步声哒哒地踩在水泥地上。他闻到烟味，安定平和麻痹神经的烟味，叶修骗他说在戒烟。怎么可能，王杰希心想，你能戒得了烟？除非他找到另一样东西，他比烟更稳定持久，还温暖有安全感，他的思维游离在像这样的胡说八道上，叶修的眸色比以往都沉，这该是种危险的预兆吗？现在他也在做某一种选择了。叶修凑上来的一刻，王杰希闭上了眼睛。
他该期待的是脚步声的戛然而止，停顿，然后退却。这是正常的剧本内容，但他听不到了。他只能听到叶修的心跳，叶修的呼吸，摸到叶修手掌上的茧与纵深的纹路，感觉那是些无所以的轨迹，他却很熟悉所有的来源。他们的嘴唇纯洁地碰在一起，这步以前是由规则与理智掌控全局，然后叶修抓住他肩，手指嵌进皮肤。荷尔蒙和水底下的冰山发生作用，谁先咬的，不清楚，牙关放松，舌尖激烈地索取与掠夺，身体的每一寸贴紧，要把对方牢牢揉进怀里。他鼻子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脸，叶修的手还扣着他的，另一只一开始搂着他腰线，后来按住他脖颈。人和人相处得久了，就会产生感情。可是谁规定了方向？喜欢这件事，是可以被规定的吗？他在发着懵，又无意识地放任沉溺，大片海水温柔地淹没了他，又把他高高托起。在顶点的时候叶修放开了他，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他下意识地低头追过去，对方的唇没有逃得太远。他轻而易举地逮住，飞快地又亲了一下。
好吧，现在他们开始面面相觑了。
高英杰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王杰希抓紧叶修，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高英杰仿佛眼前一亮，目光所及却好像不是他们。
“一帆！”
兴欣队长戴着墨镜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即便成了大神，他的存在感仍然稀薄得让人有些汗颜。他们两个人同时愣了下，然后叶修抬眼看了看王杰希，这会儿他的目光有些揶揄了。王杰希把脑袋转过去。快走，他短促地说，叶修表情饶有兴味，王杰希拉了他一把。难不成你还想拄这儿看？
他们悄悄溜走到闹市，当然，不再十指紧扣。某一个角落，王杰希把脑袋磕在墙上做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叶修靠在胡同另一侧抱着手臂看着他。
我他妈哪知道不是我？家教良好的某人终于爆了粗口。
叶修悠然地站在那儿，他显然心情良好。看样子我得收回先前那句话，他说，你原来偶尔也会自作多情。
你管我啊？他脑袋还撞着墙，此时略微转了个角度露出一只眼看叶修，眼神闪烁，欲盖弥彰。有一盏灯啪地一下亮起。老叶，他叹了口气，你早知道了？
哪能。叶修说。
真的？他本来想追问，可看着叶修突然说不出口，脸有点烧，这不正常。他差点又要习惯性陷入他那个光怪陆离、只有魔术师本人才能找到入口与出口的世界里，让那些光点与颜色变成柔软的布料把他安全地包裹起来。可有烟味，王杰希不抽烟，他的世界里怎么会有烟味呢？他唇的触感留在了这个世界。王杰希眨眨眼，感觉有只手轻柔地捋清他脑海里那些胡乱的、奇思妙想的线条，然后扎支花递到身旁。
叶修露出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的神情，他站直身子张开手臂。好啦，过来吧。他说，王杰希瞪着他，但由于只有一只眼睛所以完全没有杀伤力。我没别的意思，叶修解释，王杰希仿佛看见他的狐狸尾巴甩了甩。耽于情爱又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他指指自己。
我。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