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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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叶修说出他计划时在场的兴欣队员都疯了。

 

“你讲真吗？”方锐大大抓狂，“牺牲我俩强打王杰希？我俩走了你们这残兵败将还能赢？”他一拍桌子不可置信：“在做梦吧？”

 

“你冷静点。”叶修说，他摊开地图纸，上面用红笔画明的战术路线清晰可辨。“首先，我们的战术并没有问题。你们把他人引到这块上，我们其他人围着他上——你们露出这种表情干嘛？”他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好好想想，如果对手不是王杰希，你们还会怕成这样？”

 

“谁说我怕？”方锐也站了起来，“但如果微草撑住了，我们不是会输得很难看？”

 

“告诉你吧，我研究过了，这就是微草最大的问题所在。”叶修说，“他们太依赖王杰希了，王杰希也太习惯被他们依赖了。强，是好事，强到完美，那就必然会出现很多问题。”

 

他躲在阳台上抽烟，一个人，目光安静地停在眼前的瓷砖上。他也许还得谢谢王杰希，谢他能让他自己此刻杀伐果决。王杰希低头的时候眼角低垂，叶修手指夹着烟，在空中胡乱地描了描他眉眼。他闭上眼睛。

 

他的记忆停留在夜晚，很多个夜晚。似乎他每每想要倾诉衷肠时四围环境都是暗的，他用手指描摹对方轮廓，感觉有一小团火在指尖不规则跳动。他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可这是他能控制的吗？理性不会让他在第七赛季决赛的那个夜晚亲吻王杰希，不会让他在赢了嘉世之后头脑昏沉地发消息，不会让他杂乱无章地做出这些根本无法处理的怪事。他要冠军，不惜一切地要去够到那个冠军，似乎冥冥之中知道这才是他的归宿，他所有疑惑的答案，唯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告诉那个人我一直爱着你，而他还是叶修，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感情是会让人抛弃分寸而变得盲目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才不可能和王杰希再做什么朋友。

 

可叶修说：“好。”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心向前微微举着，一步步往后退去。鞋子深陷进沙滩，他在那一个距离不动了。王杰希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我不是那个意思……”叶修打断他。“我懂。”

 

“是我不好。”他说，有点自嘲的意味，“说了要你等我，自己却忍耐不了。”

 

王杰希摇头：“是我不该那天拉住你。”

 

叶修说：“那你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拉住我？”

 

他们就站在那儿佯装理智冷静地分析着感情问题，若是叶修今年二十岁，那他完全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他二十八岁，职业生涯晚年，面前摆着最后一次机会。叶修明白，王杰希也明白。不存在什么双全之策，所谓恋爱，还真就是timing only。

 

最后王杰希笑了笑，他冲叶修扬了扬了下巴，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太阳穴上轻轻一个致意：“那就赛场上见吧，叶修队长。”

 

 

“我今天是来打垮你的。”开场握手，叶修说。微草队员照例对他进行了嘲讽与反喷，王杰希没说什么，只象征性地点点头。两队各自回到自己的半区，叶修留在场上。他闭了闭眼定神。比赛开始了。

 

他带着一分下场，下面队友早就见怪不怪，他无赖地要求一点掌声，只有苏沐橙友情拍了两下手撑场。个人赛很快结束，然后是擂台。方锐告负归来，郁闷地连灌自己好几口水：“我是和微草有什么仇吗？”场上进程飞快，突然那边看台一阵掌声尖叫，王杰希上台。

 

“嗬。”魏琛说，拿眼瞥了一下叶修。“你在霸图被嘘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说话的呢。”叶修抗议。

 

他看着王杰希飞行的轨迹，严苛而坚定地遵从着最短距离，骑扫把的小人用一个漂亮的螺旋完美躲开苏沐橙的三点炮，全场欢呼雀跃。如果今天他不是这个立场，叶修必然会再次起立混迹在那群微草粉中和他们一起大叫着鼓掌，然而此刻他的心没有完全放在眼前如此精彩的比赛上。

 

君莫笑全场紧贴王不留行，一丝一毫也不敢放他离开身边。上一次他们距离这么近是在全明星赛上，那时他们在一同猛揍索克萨尔，无需多言配合默契，魔道学者撒了欢地打，散人在一边近乎宠溺地给他开疆辟土。可转眼刀剑相向，君莫笑一个拔刀斩把要来救的木恩一剑砍飞，王不留行那张冷淡的系统脸似乎在狠狠地瞪着他，灭绝星辰迎面拍上来，千机伞架住。微草的战略部署被打乱了，能赢，叶修暗下判断，手里毫不留情，王不留行的脸映在他虹膜上，叶修专注地盯着屏幕，他心无杂念的时候手上动得要比以往更快。

 

没有悬念。王不留行被首先击杀出局。

 

微草军心大乱。

 

荣耀两个大字从屏幕上跳出来时叶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推上键盘，起立。胜利是让人欣喜的，可这一次不是。两队集合，列队，对面微草全队都处于一种很恍惚的神情里，他大步走到最前面，王杰希在那儿等着他，他依旧表面淡定极有风度地向他伸出手：“恭喜。”叶修用右手握住，王杰希看着他眼睛：“下次我们会赢。”

 

“哦？你们吗？”叶修笑了笑，那个第三赛季新人王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如果他们当你是榜样，而不是靠山的话。”

 

他放开王杰希的手，走了。

 

 

叶修带他们去吃夜宵，在第四赛季曾和蓝雨“联谊”过的小饭店。小饭店翻新过了，虽是看起来更加精致，却也少了当初那种平常而亲切的感觉。年轻人饿起来快，一群人狼吞虎咽吃了不少，叶修也在吆喝着说话，却有人看出他心不在焉。夜宵结束，喝茶喝多了的人去排队上厕所了，叶修在外面看着一堆包。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把一个手机拍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叶修抬头，是苏沐橙的脸。

 

“想找谁就去找谁吧。”苏沐橙一副我不管了的样子。“魂不守舍。”

 

“哪儿有。”叶修立马反驳。他看了看手机，把它推了回去。“没什么好找的。”

 

苏沐橙叹了口气。“那你走吧，”她指指外面，“别呆在这儿了，看着闹心。”

 

他走在北京的街上。这是他不知第几次被这么放逐在了这个城市，可能苏沐橙说得对，他确实需要一点空间。他没有任何规划，可不知怎么他就下意识地跟着某辆公交一直走，一直走着就走到了某座看起来挺恢宏的建筑前。叶修在门前一愣：他当然知道这儿是哪里，他机械地转过脖子看着门口那块写着微草的牌子。

 

太特么不中用了。叶修在心里骂自己。

 

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要抬腿走人了，却有一股不可抗力把他硬拽住留在原地。他挣扎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似的走到保安室那里敲敲玻璃：“劳驾，我借一下电话。”

 

他提着话筒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没有太久，那边人就接了。“喂？”王杰希说。

 

“那家饭店还没关门。”叶修说，“老板是换了，味道没以前好。”

 

电话那头人很是无语了一下。“然后呢？”

 

“没了。”叶修说，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确定一下你还好，没事我就挂了。”

 

“叶修，”王杰希很是好笑，“我还不至于被你打趴一轮就丧气得再也爬不起来了。”他顿了顿，“你说得有道理。”

 

“嗯。”叶修说。“小高呢？”

 

“你放心，他会自己磨过来的。你在哪儿呢？”

 

“酒店。”他撒了个谎，因为心虚语速很快。“真的挂了。”

 

“我看见你了。”

 

这个声音不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叶修放下话筒，一个人握着手机从门里面快步走出来。王杰希披了件运动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叶修被当众捉住，他无奈地扣上电话。“以为我看不出保安室电话啊？”王杰希说，他跟大爷打了个招呼，转头冲叶修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他们绕着微草大楼下的小花园散步，一时没有人说话。“你早就看出来了？”半晌王杰希问，叶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是有效果的，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微草队长低头思考，他沉思的样子给人一种颇为深沉的感觉，叶修陪他走，没有出声。“我明白了。”最后王杰希说，“谢谢你。”

 

“不用。”叶修说。“你的路一直都很难走。”

 

“彼此彼此。”王杰希回应，“下次见面就是季后赛了吧，希望能有再交手的机会。”

 

“嗯，”叶修点点头，忽而又笑道，“那你们得加油撑到能见到我们的时刻啊。”

 

“你没变。”王杰希看了眼他侧脸突然说，叶修转头。“什么？”“没什么。”那个方向是一致的，他从一开始就该意识到。叶修从来都是追着冠军去的，他的确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斗神，嘉世王朝的缔结者，年轻的王者叶秋，但他改变的方向始终都是试图去更贴近那个至高无上的奖杯，如他自己一样——就算是摔也要摔得离它更近一些。而叶修比他自己更胆大妄为，纵使不按常理出牌如王杰希，当初也只敢预测他能晋级，却从未考虑他能走多远。

 

“……前年的全明星，你和小高那场，我看了。”

 

王杰希的脚步顿了顿。“噢。”他平常地说，“你看出来了。”

 

“你也没变。”叶修说，“不要怀疑自己。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剩下的，多分担些给别人吧。”

 

王杰希笑了笑。他借着一点路灯的光看看叶修的脸，没有说话。安全的公共话题到此结束，剩下的都是暂时只可意会，而不能放开了去谈的了。小花园还有小半圈没绕完，等走到出口，他就得走了。“真奇怪。”王杰希说，他习惯性垂下眼，是他用烟在半空中描绘过的样子。“你居然真的会闲到半夜到微草俱乐部门口来打电话给我？”

 

“是啊。”叶修感慨。“真是闲出病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