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今生不愿苟且。

人间

本子完售,感谢XDD

老王生日预热,最后一本抽奖。参与方式:私信我你最喜欢的一篇(不是我写的)叶王文名字,为什么。


 

人间

 

 

那些团簇的树叶间是有间隙的。叶修伸长两条腿在阶下,脚跟磕在前面矮墙的阴影里。这是个午后,安详到无所事事、可以在后屋小院放空所有的午后。他仰起头看墙外那棵樟树,上一次他这么望向的时候它才略微高出墙头,树顶叶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整齐地随风簌簌,排出男孩头顶发旋的形状。默不作声十几年。叶修坐在台阶上发呆,他脚边一院子花花草草,名贵的有路边市场十块钱一盆的也有,蟋蟀藏在草丛间不让他发觉,时间静止般一动不动。

 

他手机搁在旁边水泥地上,屏幕暗漆漆没有觉醒的念头。叶修伸着胳膊给捞过来,灵活的手指停在九宫格输入法上半天。他有点犹豫,大概是太阳晒多脑袋也不灵光,那些平日里拈手即来的词句打着飘地离他远去了。他眯着眼睛盯着矮墙上泥土的斑点很久,终于慢吞吞动作,在消息栏上敲下第一个字母。

 

王杰希过了十分钟才回他。由此可见他这个大哥确实是正非常忙的。“布置草坪,”他言简意赅,“两点钟仪式开始,你闲着就过来看看。”

 

叶修看了看屏幕右上角,一点四十,开车能到。可惜是五一,环线上堵得一团糟。王杰希大概是随口说的,算是对他“你在干嘛”这样无聊短信的一个恰当回复,叶修直接把屏幕关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翻日历翻出来的黄道吉日,他们王家给添人,显然这等好事暂时落不到他们家大儿子身上——是王杰希他弟弟。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他二弟结婚了。

 

王杰希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也是在电话上,叶修回北京以后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两年,实在是他自觉亏欠家里良多,不好意思再对母亲说搬出去住。他在家庭里缺席十余年,并且自知在未来会一直缺席下去,中间短短安稳几年,总算能有时间尽尽孝道。才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大,还姓叶。这点上王杰希和他立场相同,都是做老大的命,但显然巨蟹座男人顾家很多,叶修有时也反思是不是真是自己把他带沟里,王杰希五好青年,怎么也弄得和他一样要和世界作对。

 

后来想想不对。这人是常年做老大收着的在表面,那些性格里放浪不羁的叛逆直冲的一样不少。想到这儿叶修不由得笑了笑。……还指不定是谁被谁带的沟里。

 

王杰希原话讲的是我弟五月二号结婚,这俩礼拜你去家里找不到我……他话说得是挺平常的,可叶修愣是从里头听出点做哥哥的天然自豪感,这让他稍微走了下神到女朋友谈了两年却还没啥动静的叶秋身上。“噢,你弟。”他很快缓过神来,一张仅在王杰希手机相册里出现过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下手挺快啊!”他感慨,他似乎能看到电话那头王杰希撇了撇嘴。“我们家人,靠谱。”这会儿连掩饰都懒得了,叶修跟他在那儿胡吹了一通,心情颇好的某人话也多,跟叶修吹牛皮的不一样,要算的话王杰希的这个弟弟确实是他养大的。

 

“那会儿我爸妈忙着为人民服务,又不放心他自个儿放学,十有八九,都是我下了课去接的。”王杰希说,“这小子也真行,老给我在学校惹事儿,芝麻大点人看了两本金庸就学人家蹲路边巷子口拔刀相助,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跟我犟,说是骑自行车从坡上翻下去了……被我一眼看穿,领回去钉凳子上罚抄书。”

 

“英雄啊!”叶修搁那儿乐呢,“诶你别说怎么我弟弟看两页连环画就只知道上房揭瓦在院子里摆架势练什么气功呢?我妈盆栽踩坏多少,整就一魔王一祸害。”

 

“你别说人家,我看是人点火你扇风,指不定那火炉子都是你搭的人躲旁边看笑话。”王杰希无情戳穿。

 

“那不能,”叶修正义凛然,“我那是血浓于水兄弟情深,不就是养小崽子吗,谁还没点经验……敢不敢把你们微草的拉出来跟我们兴欣溜溜?”

 

三句话回到老话题。在这个话题上他们是争不出结果的,叶修是没脸没皮过度自信,王杰希是护短成习不甘示弱,最后相约季后赛一决雌雄。快挂电话的时候王杰希犹豫了一下:“你不会不高兴吧?”叶修愣了愣,又笑了笑。“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他说,故意捏了把嗓子。“杰希啊,这都奔三十了怎么还没有对象呢?”

 

“作。”王杰希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

 

 

程妈做醉鱼少包糟卤,叶大少爷空闲在家,自告奋勇出门溜达。记忆中童年的街道七七八八地翻了新,这滋味他近年回味得够多,暂时按下直接晃悠到一条街外的目的地。他当年离家出走也是按的这路线,十几岁的少年人偷了弟弟的行李箱,不敢停留紧张兮兮闷着头就往前走。下午四点半,时间急迫,他一路不停走到王府井才敢歇口气,挺狡猾地把身子藏进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他站在街口拦车,那会儿叶修还没长到一米七八的个儿,旁边游客人多势众,又赶上附近学校放学,晚高峰人流量大,他一时半会儿没打到,只好拖着箱子往前走走,换了个人少点的地儿继续挨着。所谓离家出走就是这刺激劲儿,他好像是在一条奔向自由的大道上,光揣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就知道是逃。他眼神到处扫,最后落到街对面黑色杆子上撑着的招贴画。

 

一个穿着绣花旗袍的女子,手里盈盈握着把青色油纸伞。背景一片吴蒙烟雨,春柳垂下,她对镜微笑,在水一方。

 

叶修看了半晌。完了垂目,在地上蹭了蹭鞋底沾上的泥巴。好吧,他心想。就去南方。

 

晚饭很难得一家人都在。叶秋周末不加班也没应酬,带了女朋友回来。叶修因了王杰希的事对叶秋女朋友分外关注,惹了孪生弟弟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回事儿啊?”晚饭后叶秋把他哥拽到一边盘问,眼神里是满满的不信任。“关心你啊。”叶修一本正经,他弟弟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演哪出啊?我告诉你啊叶修,那我女朋友,从小到大你抢我什么都忍了,就这个,不行……”

 

“行了行了。”叶修无语地打断他充满男子气概的发言。“别瞎猜,我是那种人吗?就是想问问你,啥时候打算结婚?”

 

叶秋怀疑地把叶修从头打量到脚。“诶呦嘿,还真是。”他挠了挠头,“哪家神通收了你,改邪归正啦?”

 

“不。”叶修故意做出无耻的样子。“你结婚了早点抱上孩子,爸妈不就不老来催我了吗?”

 

“滚吧!”叶秋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嘴里啧啧地一边去了。叶修在他背后感慨自己长兄如父的形象崩塌得没个形状,抬眼看见那女孩子垂着头给叶母倒水,在脑内代入了一下王杰希低眉顺眼的样。

 

他又乐了,眼角眉梢挡不住的开心,叶秋纳闷地回头看见他哥一脸不自觉的傻样。吃错药了。他摇摇头,坐下揽了女孩子的肩。

 

 

他晚来时又接了王杰希的电话,背景音嘈杂。对方的声音透过传输介质显得有些隐隐的失真,“叶修?”那边念,有点一字一顿的,叶修心里咯噔下。“杰希?”他试着柔下声去沟通,心里大约能猜出是什么状况,那头对他的疑问给予了回应。“你是叶修对吧,我是王杰希的弟弟,他喝得有点多,我这边腾不开手,你能过来接他一下吗?”

 

他半夜开车出二环,心里念着不要堵不要急。现在他开始后悔下午没能跟着一块儿过去了。叶修有点烦躁,他一手开车一手从烟盒里晃出支烟,低头咬上。还好是假期最后一天,高架上车不少但也不至于堵上,他眯着眼睛打方向盘,车身从队伍里滑出往最外侧去了,叶修咬着烟踩下油门。两边高高的路灯投下黄色的暖光,车子飞驰而过,只在防噪屏上留下带状的摇晃残影,星点的指引灯光像条金碧辉煌的长龙,盘踞蜿蜒伸展至城市的最外缘方向。而车里没有灯,叶修沉在黑暗中,双目看似散漫懈怠,正如他在职业赛场上经常显示出的那样——而那目光的内里是紧绷而高度专注的,像一只匍匐在草丛中的豹,背脊微弓重心向前,警觉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如果他愿意,他是可以直接跳出草丛在阳光下划出属于他自己的绝对领域的。如果有必要。

 

他没去理那块停车场的牌子,直接把车甩在路边。夜里风很大吹得外套猎猎作响,他顶着风微微低头向酒店大门走,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人打电话。他的电话打到一半前面围墙里就传来苹果机的默认铃声,出于一种诡异的默契叶修循着声音走过去,远远地一个人侧对着他站在旋转门前的阶下。他手机拿在手上也没有马上接,忽而扭头往门口看了过来,身后酒店大堂的亮光映亮他右半边脸。

 

叶修顿住。他头发被风吹乱,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站那儿远远看了王杰希一眼。“大眼儿。”然后他喊了声,对面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揉一把额头慢慢往他这边走过来。“叶修。”他咕哝着应了声,这是这两个字的正确喊法,声带震动音打着转合在一起,随随便便却又天成得很,叶修拉着他胳膊把人拽过来。“你看看。”他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摸摸他脸,王杰希不吭声只看着他,于是叶修指腹揉过他耳后继续叹气:“喝了多少啊,眼都直了。——哥好不好看?”

 

他是挺怕王杰希脱口而出好看,这说明这家伙是彻底喝昏过去需要他像扛麻袋一样给扛回家,而事实证明做队长的人哪怕是在这种时候都会自己留下至少一丝的清明。王杰希说了一个字:“滚。”

 

“好!”叶修从善如流,伸出胳膊揽着他腰把人往回带。“一起滚。”

 

他们站定在车门口。王杰希喝醉,此时半阖眼睛,脑袋微微低垂向前倾过去,正值叶修抬起脸。他嘴唇擦在后者唇角上,浓郁的酒味,叶修伸手把人搂近些,挑开齿关细细密密地吻他。车钥匙还在掌心,他闭着眼睛,感觉神思昏沉,这个人的重量覆在他身上,他却视若无物,只想全部都去接纳。仿佛他真有海纳百川的容量,能够来承担他这么多永无止境的贪图,他抚过王杰希的头发,扣着他后脑勺加深力度,纠缠着他的唇齿,甚至乎想要抽空这紧贴着的两道胸膛。要心贴着心才好。他几乎是要在亲吻对方的时候无声地爆炸了,真奇怪,叶修想,我不过是两个礼拜没见他。我居然真的这么想念他吗?

 

他曾见过这世界,见过声色犬马,见过四面湖山,如此兜兜转转一圈,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曾见过,又什么都没看到。何为巨龙般的灯光,何为雾气状的烟火,人间喜乐悲欢离合,它们全不在叶修身上。它们住在王杰希的眼睛里。如何记住一个人,是用眼睛记忆吗,还是用触碰,用亲吻,只有记忆才能记忆记忆,他本只是叶修,没有人知道。

 

王杰希睁开眼睛。他应该还是混沌着的,他的鼻尖擦着叶修的鼻尖,带点疑惑地嗯了声。叶修放开他,后者凭惯性追着他嘴唇,只追到唇角。叶修摸摸他脸:“我得开车啊,再亲就变酒驾了。”

 

 

少年拖着笨重的箱子离家。他有个很大的梦想,很强烈的野望,他要去寻找那真正自由的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或许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远隔万里再次传回家乡,那不是因为他的姓氏,这就足够他骄傲。

 

十六七岁的叶修站在路口等出租车。他看到街对面那张瑞蚨祥的招贴画了,那是哪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用一秒钟决定好了目的地,那片朦胧的水汽似乎在向他招手,拐角处,一辆空车迎面驶来。

 

“额头上这片谁打的?”一个少年声从后传来,带着点努力压抑住的怒气。“哥你别管……”“我不管还有人管你?”他提高音量,“你回去,在我回来前把古诗十九首抄一遍。”

 

出租车在叶修面前停住。

 

“大哥我错了,你打不过他们的别去……”“现在知道怕了?回去抄你的诗,别的不用管。”

 

他把行李搬上后备箱,关车盖时有意无意地往声源处瞥了眼。他看见一个后脑勺,后脑勺的主人穿着件他认识的国中校服,正捋了袖子撇下他弟弟往回走。北京从此刻离他远去了,叶修浑然不觉,只模糊地比对着男孩头顶发旋的形状。

 

他眼前是小院矮墙后的那棵刚长过头的香樟树。一阵风吹过,大片的簌簌声中叶片轮次翻下。他的故乡就这么重新长出来了,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再不能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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