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热带

 

 

年轻时候的恋爱就像一场热带风暴，不计后果、不假思索的。

 

王杰希戴着口罩从基地出来，手机铃响了，他接，是电视台打来确认晚间直播的事。他现在日渐清闲，平日里懒了闲家里，有活找上门就出去走动走动。而事实证明闲散并不是一种多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多会前他去微草拿资料，出门正巧撞见高队，寒暄未完一连串的咳嗽被对方抓了个正着。高英杰担忧地看着他，“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一叠帐号卡，“换季时流感，一不当心要肺炎……”

 

王杰希倒不至于被区区肺炎带来的恐怖支配，他就是站在基地门口的马路上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这感冒不闻不问也有一个多礼拜了，老拖着也麻烦。恰好医院近水楼台，他想了想就抬了腿——配点药，好得快。

 

所以他在医院乌央乌央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碰到叶修，纯属出于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他很确定叶修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对方挤在一群排队领药的大爷大妈中间向他挥挥手里的病历卡，眼睛眉毛一耷拉做个郁闷的表情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陪人看病，来当苦力……”他伸了伸手把王杰希从人堆里拽过来，还顺手弹了弹他耳边的口罩带子，“来，哥让你插个队。”

 

后面的大妈咳嗽了一声。王杰希看了看周围，果断摇头：“你自个儿排着吧。”意思是我可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叶修笑了声，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怎么，生病了？”

 

“普通感冒。”王杰希回答，他又看了看表，事实上时间还很宽裕，但他说：“没空跟你贫，待会儿还有活。”

 

叶修点了点头。“行吧，那不耽搁你了。”王杰希正扭头要拨开人群，身后胳膊又被拽住。他回头，叶修挤在一堆人里努力侧身艰难地冲他笑了一个：“都不忙了就多休息，人总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就这句话，普普通通几乎与“多喝热水”没什么不同，可能感冒的人抵抗力的确比较薄弱，王杰希向来自认八面临风波澜不惊，竟然也心神不宁直到晚上。偏偏晚上的主持人还特别八卦：“上次高队上节目，说王队一直都是从各个方面关心队员生活，特别是经常开导女队员的感情生活……”

 

现场女观众一片尖叫。王杰希表面淡定，内心思考当初绞尽脑汁让高英杰活泼点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小子别的没学会，尽在这儿卖自己队长。主持人对着王杰希狼笑：“我觉得现场的女观众肯定也有很多这样的烦恼，王队要不要现场来为粉丝们排个忧解个难，就当送福利啊！”

 

来人场子守人规矩，除了点头没有他法。第一个女观众兴奋地站起来了：“王队我喜欢你好多年了！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追到你！”

 

全场一片尖叫，要是换了高英杰在这儿指不定要怎么收场。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王杰希先站起来谢了一谢，微笑开口：“让我喜欢上你就行了。”

 

“那怎么让你喜欢上我！”女生明显看多他发布会，不吃人打太极这套。

 

“呃，”他想了想，“荣耀打得好点？”

 

全场一片大笑。

 

他也笑，全当临场作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是不是在开玩笑？他没有去想这个问题，脑海里不经意浮现今天上午和叶修的一面。同居一城，只要有心，王不见王。不是什么难事。事过多年他能心静如水，世邀赛也打过，普通同事也做过，这一页早就翻过去了。

 

只要不随便撩拨。

 

又一个女生站起来了，这个看起来是更腼腆的类型。“杰希大神，我想问你……”

 

“你相信年轻时候的恋爱可以长久吗？”

 

他愣了一下。眼前数载光景飞速而过，有一双手，一支烟，路灯灯罩下，昏黄光线里，片片雪花翩跹而下。

 

“我……”他犹豫了一下，忘记在摄像机前恢复某种固定的神色。会有温柔的海水来把他带走，王杰希闭了闭眼。“我相信。”他轻声说。

 

 

“我不信你就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可以分享。”坐在对面的女生打扮得很漂亮。漂亮归漂亮，总归还是八卦了点，叶修有点头疼地扶了扶额。“真没有。”他用求饶的眼神望过去，相亲对象撇了撇嘴，“真讨厌，”女生嘟起嘴，“本来以为像你这种条件的还出来相亲，肯定是因为受了情伤不敢忘……”

 

“我是真没想法。”叶修解释，“都跟我妈说了十遍八遍的了，她就不听……”

 

“老人嘛，都这样。”女生表示理解。她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乐不乐意跟我出去看个电影？”

 

“呵呵，”叶修打了个哈哈，“其实我……”他眼睛往旁边一瞄，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的内容几乎是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心思游离，盯着电视上的人脸三秒，全然忘记自己借口编了一半，果不其然对面女生砰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这人真怪！”这已经是比较教养良好的说法了，叶修看着女生蹬着高跟鞋走出咖啡店，来不及反思成败目光又不自禁地回到了电视屏幕上。几分钟后他点开微信，对着跳动的光标发了会儿呆，想了想，又换了个人的头像点进去。

 

“感冒好点没？”

 

那边很快回复。“刚睡觉起来，好一点了。”

 

叶修下意识就要回多喝热水，还好手速收放自如，那边已经消息过来：“你闲着啦？”

 

“敢情我是只有闲的时候才来关心你啊？”叶修想这姑娘真是越来越会气人，那边苏沐橙发了个调皮的表情。他想了想退出，终于再次戳开另一个的聊天页面。

 

“感冒好点没？”

 

这次迟迟没有回应。叶修看着备注上他亲手打下的三个字，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

 

旅美归来的工科学士挑着眉毛看着对面的人摘下口罩一阵咳，抬起食指默默把面前的柠檬水推了推。王杰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再开口嗓音仍显暗哑：“受点风寒。”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方士谦，资本主义浸染久了，鼻梁上挂副眼镜还真有点风度翩翩的样。“想好了要回国发展？”“毕竟家在这里，”方士谦说，言罢又咧起嘴角。“怕你们想我。”

 

于是话题又不可避免地转向这些年他们几个老队友的发展状况，微草是北京本地队伍，最早招收的一批队员大多也是皇城根子下土生土长，这次方士谦回来人齐，一场革命老兵追忆峥嵘岁月的聚餐恐怕少不了。他们聊到林杰孩子上小学的时候王杰希手机兹地一声响了，他留四分之三的精力继续听方士谦眉飞色舞，一边随意划开屏幕瞥一眼。就这一眼让他顿住了，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未决，对面人注意到他走神停了话头：“有人找啊？”

 

“没事。”王杰希关掉屏幕，抬头重新对上方士谦的眼睛。“你继续说。”

 

“我继续说啊……”方士谦撑着下巴，望过来的眼神有些玩味。“话说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退也退了，是时候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

 

“你八字没一撇呢还操心我？”王杰希眼角牵了牵，“我是不急。”

 

“其实我有个堂妹……”“没兴趣。”“嘿你别冥顽不化嘛，你不急阿姨也不急啊？”方士谦痛心疾首循循善诱，“跟你说吧，这次我们聚会你要再不带个人，指不定要怎么被前辈们的爱意淹死。”

 

王杰希十指交握放在下颚前正打算说什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一阵震动。这次王杰希看也没看：“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相亲。”说完把桌上手机一揣，放回兜里去了。

 

方士谦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看着王杰希动作突然话锋一转：“刚才的微信，谁发来的？”

 

“一个同事。”

 

“你刚退役哪来的同事？”

 

“以前的。”

 

“以前同事发来个微信至于要躲着我看都不敢看？”方士谦沉下脸色。“你和叶修还有联系？”

 

“你别对他意见这么大。”王杰希说，当场戳穿还是有点尴尬的，他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就前两天不小心在医院碰到了，聊了两句。”

 

“靠，这也行，”方士谦爆了个粗，他深深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偶遇归偶遇，其他到此为止了，懂不？”

 

“他就问了两句，我也没打算怎样。”

 

方士谦沉思了一会儿组织语言。“这么说吧，”他勾起中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当年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瞎搞。瞎搞是什么意思懂不？就是脑子都不清楚，乱七八糟搞上还不听人劝，最后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了吧？现在岁数也大了，该安分就安分，以前那是年轻，犯错就犯错，有的是时间改——我当你哥们才跟你掏心掏肺说一句，该理智点了。”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他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