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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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二十一岁的时候谈过一场昏天黑地的，让所有知情人都跌破眼镜的恋爱。魔术师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有一条定律无法打破，那就是强者只有对同样的强者才会青睐有加。王杰希二十一岁差一个月的时候丢掉了自己本来已经唾手可得的卫冕冠军，年纪轻轻肩上却背着一个队伍重量的微草队长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远不止这样风平浪静。偏偏有人喜欢在这种时候打来贺电：“亏我赛前还在你身上压了一个月烟钱，王大眼你说说，丢了冠军拿什么赔？”

 

王杰希没心情理他。“下次自己看准点。”

 

“明年我还买你，你能给我争气点吗？”

 

听见这话王杰希愣了愣。他把这句话在脑海里播放了三遍，才略微咀嚼出了一点对方这话里有话的滋味。“……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叶秋在电话里笑了两声。“假期网游里见。”他挂了电话。

 

王杰希六赛季结束后的夏休期瞒着众人开了个小号，单枪匹马混进了嘉王朝的精英小分队，三天后叶秋上线带队，用了一个五十人副本的时间快准狠地把这个中草堂的高阶卧底给揪了出来。

 

“自己公会不呆混我们这儿，想啥呢？”叶秋把人扯到一边劈头盖脸问一顿。

 

“你说的和你网游见。”王杰希十分淡定。“你又不上线。”

 

“陪沐橙玩了两天。”叶秋回答，随即语调一转，“就两天你就按捺不住啦？这么想我？”

 

“想死你了。”王杰希脸不红心不跳，“一叶之秋开出来，竞技场见。”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心怀鬼胎，王杰希不知道，但叶秋这个人如此光芒万丈，他是这样充满吸引并且让人难以忽视的。他们就这样打打杀杀抢抢boss聊天扯淡一个夏天，从中王杰希知道了叶秋也是北京人，而且家庭背景复杂，随时可能一个电话叫停一整个联盟，或者半夜冲进他家把他抓起来停赛。

 

“现在你知道很多我了，”叶秋在竞技场与竞技场的空隙中开口，“说说你自己吧。”

 

“我是个普通人。”王杰希很坦诚，“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手速还行，打职业差点。”

 

“我也有个弟弟，”叶秋接茬，“完全不行……不对，是一塌糊涂。”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像是沉浸在什么“我亲弟弟居然把荣耀打成这种样子”的惨痛回忆里，并在这些默不作声的间隙里交换了一分略带些微妙的，不知道应该管它叫什么的情意。情意多了也绵绵，新赛季开始他们在休息室的走道里见面，四目相对的瞬间，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点粘稠，一点胶着，以至于一时半会儿眼睛都没法从对方身上挪开。王杰希动了动嘴唇，他看着叶秋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殊不知对方同他一样唇干舌燥目不转睛。

 

叶秋舔了舔嘴唇，这是一个下意识动作，放到此刻暗示意味却很强。有股冲动神不知鬼不觉地升起，保持微笑点头致意，然后各自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响亮而拖得漫长。

 

赛后嘉世先行离场，王杰希带着微草出门等大巴，不经意一眼发现离开的嘉世队伍中似乎少了一个人。他的心一阵狂跳，站在场馆的后门边大脑飞速转动，旁边队员说了什么罔若未闻，直到基地大巴的远光灯一闪一闪进了视野范围内，他一把抓住准备带队的方士谦的胳膊。“我有点事忘记了，”他调起高了把自家副队长吓了一跳，“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他一路小跑奔回休息室，嘉世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灯光隐隐传来，这验证了他的猜测。王杰希站在门口冷静了一会儿，只觉额上血管砰砰直跳，他咬咬牙，推开了那扇门。

 

叶秋背对着他站在房间中间，听到动静立刻转身。看见是他的时候眼神剧烈地动摇。王杰希站在门口，一手还握着门把，那时候他就隐隐知道了这将会是一场被记入联盟史册的瞎搞，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和叶秋的脑子都不对，但是他站在这里，一路长奔而来，而叶秋看着他，很少见的带点紧张地笑笑。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王杰希反手落上了锁。

 

 

叶修发出去的微信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复，这事让他挺五味杂陈的。他反复检查了自己的措辞和发件人，不敢相信王杰希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一点掩饰都不带地装没看见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王杰希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至少表面上的友好邦交是要维持的，不然那么多届世邀赛也没法打。不过叶修的优点是脸皮比较厚，于是他立刻决定连发三条。

 

“怎么不回我啊？”

 

“是不是又严重了不好意思说啊？”

 

“你就回我一下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了，没别的意思。”

 

他看着“没别的意思”这几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泛起苦笑。他想起分手那天王杰希在电话里从喜悦激动到听完他说话长时间的沉默，此中无言的苦楚让他下定决心不再撩拨。至少不会再有伤害。从那以后两人有近一年没有任何联络，途中叶修被逼退役，改头换面从头再来，更是把最后一点公事公办的机会都泯灭。他再见王杰希已是分手整整两年后，闪光灯下，摄像机前，王杰希冲他勾勾嘴角，伸出手：

 

“欢迎回来。”

 

你不会喜欢我回来的。叶修在心里说，他脑海里已有计划成型，毫不手软十分狠戾，要换成别人他指不定就说出口了——他看着王杰希的脸，聚光灯下他皮肤白得发亮，和两年前比起来愈发的淡定又从容，媒体管这叫“大将之风”，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借着三厘米的身高优势稍稍俯视，眼睛透明好像琥珀。放别人那儿是嘲讽，放他这儿就是调情。叶修话往嘴里嚼了几遍，吞回去了。

 

他们之间有个巨大的断层。在一起的时候就未曾说明白，分手又分得毅然决然稀奇古怪，好像往日光景都是因一己欲念蒸腾，谈不上真正的了解。反而是作为战友能更了解，叶修二兑一那场打得格外刚烈，全队攻击齐刷刷往王不留行身上凑，整一深仇大恨的样。下场的时候叶修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他往场馆中央走，在心里揣度着王杰希此时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他来了，叶修抬起头。王杰希停在他面前，得体而风度地伸出手：“恭喜。”

 

叶修表情僵了僵。“谢谢。”他说。

 

“下次我们会赢。”王杰希稳如泰山，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叶修突然就憋不住了，他有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火气，又有点难受，又想吻他，他握住王杰希的右手突然发力，紧握，又松开。

 

他说了那句话，再也没看王杰希一眼，径直往前走去，正好错过了对方在他身后表情破碎的一刹那，只当这是个没有胜负的回合。老天保佑，叶修心想。别再让我再杀他一回。

 

带磨砂的玻璃门外穿着职业装的女性端着咖啡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过，电脑上传来社内通讯的滴滴声，叶修把手机往旁边放了放。他现在在他父亲名下的这家房地产公司工作，从接手到现在也有两三年。平日上班内容说不上枯燥乏味——一切和荣耀比起来都是枯燥乏味的，由此算来就没了分别。叶修想这是不是就是他家人急着想在他生活里塞个女人的原因，财富和名声都不足以让他留下，虽然他早在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声名鹊起，作为叶修的人生早已饱满，今后都只是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叶修把手指放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瞬间醒了过来，微信的绿色图标映入眼帘。

 

不过发件人不是王杰希。

 

“7日来北京，小聚？”

 

喻文州。

 

 

王杰希接到喻文州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餐厅的木制椅子上等厨房水开，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板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绿白胶囊。他其实不是真的懂养生，不然也不会活得这么潦草而疏忽。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他愣了愣，过了三秒钟才接起来：“喂？”

 

“王队好啊。”还在役的蓝雨队长依然沿用昔日称呼。“在北京吗？”

 

“在啊。”王杰希回答，“你又有什么折腾我的点子了？说吧。”

 

隔了话筒他都能想象喻文州笑眯眯的样子。“我过几天要过来一趟，请你吃饭，来不来？”

 

王杰希笑了笑。“既然是百年难遇你请我，那就算是鸿门宴我也得奉陪。”

 

“那就行。”他感觉到喻文州松了口气，心想这小子这回是有多大事要求我，心思一圈没转完，就听见那边喻文州接着说：“我到底还是个外地人，现在也不方便，订酒店的事我拜托叶修帮我看着……”

 

厨房的电热水壶发出一阵撕裂的惨叫。

 

靠，王杰希挂了电话整个人向后仰在椅子上，他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还真是鸿门宴啊。

 

他不是害怕见到叶修，成年人控制控制旧情复燃还是可以的，况且四年前世邀赛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和叶修两个人站在走道上，平心静气开诚布公地进行了一次迟到了至少两年的对话。“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们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记得当时自己这么说，“是我失察，抱歉。”

 

“别说傻话。”叶修叼着烟，目光延伸至窗外，停在某个不可测量的点。“分开是对的，”他含糊地说，“比赛是最重要的。”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我很佩服你。”他最后说，“一起拿个冠军吧。”

 

叶修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一个抬手，拳心对拳心。

 

可能做朋友是最好的，王杰希想。或者根本还不是朋友，只是一起并肩奋战的战友，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心意相通，而再近一些就不行。很多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错觉，只是依凭某些巧合遇到了可能与你有点小默契的谁，就以为找到今生挚爱。但他毕竟不是外表那么冷硬，所有的过往都会留下痕迹，在他每一次见到叶修的时候悄悄划过，他再佯装不觉不动声色，还是会有心思弯绕，偷偷越过界限以外。

 

王杰希叹了口气。他划动手机屏幕默默点开微信界面，盯着叶修头像思考怎么解释自己过了整整一天才回复他的消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