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今生不愿苟且。

万乡(上)

*一个AU

*据说明年才会有下

*是为这个题目写的,撞了但找不到更合适的,就凑合着用了......不妥我再换一个呀!

万乡

 

 

叶修进村的时候是晌午,三轮在岔路口拐弯儿,他从车上跳下来,使了点劲儿把两麻袋东西甩到背上。载他一乘的村民叽里咕噜给他指路,大概是讲顺着这条沟走就成,叶修道谢,蹭了蹭鞋底就往前走去了。其实这个动作全无意义,半道上拦车之前他鞋子磕在乱石上豁了条口子,稍微动一动沙和土就得了劲地往里面灌。抬腿千斤重。沟窄窄长长一路延伸,前面有个用矮墙围成的院子,僻静的,叶修把麻袋又往上提了提。

 

他猜他这是到了。

 

“……你别瞎折腾,人首都来的,来探望咱的干部!”戴白头巾的村书记说,把旁边一个婆子往边上扯了扯。他搓着手,看叶修在桌上打开麻袋,把慰问品一件一件地从里面拿出来。“这几年你们一直特别照应咱们村,我不会说话,心里感激得紧……老弟你看着年纪轻吧?这年头愿意下乡来工作的真是稀罕,了不起……”

 

“没事儿,”叶修说,他把最后一瓶老干妈从袋子里拿出来,“您有烟吗?”

 

叶修蹲在厨房门口点烟。地地道道的土烟,抽起来劲挺大,正适合他这种憋了一整天瘾头正盛的。面前是一座小院,种了几棵树,旁边一个小铁门里面是菜园。几个明显是学龄前的小孩儿坐在塑料木马上摇啊摇,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唧声。“你们出钱造的学校起来了,”书记陪着蹲在旁边,“出门右拐,过两片地——北边压力减轻不少,碰到犯涝的季节也好管着小孩上学。”“挺好的。”叶修喃喃,他吸了口烟,脑子连带也混混。“老弟你吃过饭可以过去——噢还是明天再去吧,待会儿就先带你看看我们这儿,赶了几天路了,也歇上一歇。”

 

于是叶修在合作社里一直待到傍晚,四处晃悠了解本地发展状况,预计何年何月能够奔向小康。到稍晚的时候村里的供电又崩了,还好天色还没有太暗,书记赶紧组织厨房起油锅烧饭,一帮人抬着桌子脚把它搬到露天来。叶修是个对厨房事一窍不通的,被善意地赶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等饭吃,望天望地望风景,看着远处天地一点点暗下来,玉米地成片成片地绵延到地平线远方。

 

他站起来,决定去厨房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至少刨根黄瓜一类他还干得来。转身一瞬却忽闻背后有人的脚步声,连带着小孩儿充满稚气的童音,他脚上一顿,骤然转头,正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弯着腰从外面进来,脚旁围了三四个当地小孩,正拽着他T恤一角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男人正打算回答,一抬头却看见了他。

 

他的脚步凝固了。

 

叶修望着他,本该是要扯起嘴角打个招呼,男人的脸沉在薄暮之中,清瘦,两只眼睛奇异地呈现着微妙的不协调,望向他的目光洞悉而有力,这让他一下子竟开不了口。幸好这时候书记从厨房甩着手出来了,看见有人进来也没思量,一边顺着台阶下来一边大声说话:“三天两头停电,学校也早放了啊?”

 

“是啊,”男人接话,旁边一个小孩正使了劲拽他,他顺手摸了摸孩子头,伸手握住了孩子乱动的小手。“厨房今天人手够吗?”

 

“没事你歇着吧!”书记说,看到中间还站了个叶修,连忙给介绍:“嗳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专门从北京赶过来做工作的叶主任,中午你前脚走了他就到了,一来一去错过了;这个是我们王老师,也是自愿来我们这儿教书的,喏,就是你们造的小学,现在他在那儿管事。”

 

男人听闻笑了。“叶主任,久仰啊,”他说,冲叶修伸出手,“叫我王杰希就好了。”

 

“惭愧,”叶修于是去握,男人的手温暖有力,“我叫叶修。”握了握人就把手收了回去,也不跟他说话,蹲下来扶着追着他闹的小朋友的肩柔声开口,叶修在原地呆了呆,书记拍拍他肩说饭快好了,劳他去村门口买七块钱白馒头。他应了,身子往外面走,眼睛还停在王老师身上,后者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和他一同去的意思,光顾着搭理几个孩子了。于是叶修只得自己过去,走到门口突然背后有人叫,他猛然回头,看见王杰希站起了身。“你带零钱了吗?”他问,“孙师傅没得找的。”叶修于是掏口袋,过了五六秒有点丧气,“还真没,”他说,看着王杰希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钞票,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把钱往人手里一拍。“今儿多了你一张嘴,多买三块钱,应该的。”叶修瞅着他:“我不认识路。”“奥运认识,”王杰希说,一边拍拍旁边一个小男孩的脑袋,“给这叔叔指个路,成吗?”

 

叶修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全合作社的人坐在桌边等他,一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他把馒头拎上桌,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书记拉他坐到自己给留的座上。“小叶同志难得来我们这儿做客,今晚必须得喝酒,我们这儿酿的白啊,是有名气的,城里想喝也喝不到……”叶修想说自己不会喝酒,话未出口瞄到对面王老师夹一筷子菜进碗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于是话到嘴边吞下去,改成了“不太能喝酒”。书记拿了他杯子笑眯眯把酒灌进去,饭桌上顿时飘上一股粮食的香味,纵使是他也不禁真心实意夸了一句好酒。书记的酒瓶转了一圈,能喝的不能喝的都满上了,直到转到王杰希面前,后者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待会儿还备课呢,”他说,“周末陪你。”书记瞪了他一眼,也没为难,瓶口就这么转过去了。王杰希伸手拿了个馒头,似乎未曾察觉从饭桌对面飘来的目光,自若地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了挺久。挺久,也挺开心的。合作社的人都直爽热情,几杯酒下肚更是想说什么就说,桌上只剩残羹剩饭,酒肉穿肠,说不出的痛快。他睁着眼看天上的星星,脑子里混混沌沌回想某年某月,夜空晴朗的巴山,有人指了北斗的尾巴给他看。山里的风有回声,一整晚地响,似是要穿过屋子的薄墙,从那些不可见的缝隙里钻进来。“叶修。”有人拍拍他的脸,他一个激灵坐直,手不知怎地就自己抓住了,他握着对方的手指,神情恍惚地坐在满天繁星下。

 

“你住哪儿?”他问,没头没尾的,甚至都没有去看是谁。“学校里,”那人说,手上使力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没地方给你睡了。”

 

“我睡你床。”叶修说。现在他被半踉跄拉起,得以直视王杰希的眼睛,因此才能展现那副有些无赖的神情:“……以前没睡过?”

 

田埂上没装灯。王杰希从合作社借了根手电,又从地上捡了根长树枝探路,叶修跟在后面,两旁玉米秆长得比人高,结结实实地把他们俩笼住。“叔叔阿姨身体好吗?”王杰希问,叶修从后面贴过来,“挺好的,”他说,“没给我气死,大概还能再活五百年。”“贫。”王杰希说,然后很久没有声音。过了会儿他轻声说:“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去了很多地方。”叶修说,“从北边,一路向西,到甘肃南下,蜀地和黔州,你这儿是最后一个考察点。”

 

王杰希应了声。“什么时候走?”他问,叶修虚虚地踹了他一脚,沙土从鞋缝里纷纷落下。

 

学校藏在玉米地尽头的水沟后面。王杰希从裤兜里摸出长钥匙开门,铜锁在表皮剥落的铁门上相撞发出厚重的金属声。他把树枝扔了,压压手电的光往后面走,前面是两间教室,再往后是水房和厕所,旁边一间小小的屋子现在被挪用作教职工宿舍。“你帮我拿着,”王杰希把手电筒塞给叶修,借着一点点光开门上的小锁。

 

他弯着身子。手电筒的光照到他鬓角,微弱的反光。“好了。”王杰希出声,锁被拿了下来,他把它挂到门上,推门进去了。“电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上次好像还剩两支蜡烛,你举一下我找找……”

 

房间忽地暗下来。王杰希在一片黑暗里转头,“叶修?”他带点疑问地叫,下一秒似乎听见有东西摔到地上。忽而有人正面抱他满怀,温热的嘴唇贴到耳边。“杰希,”他说,“我好想你。”

 

床上还铺着夏天的草席。等不及用棉被垫了,身体太瘦,脊背磕在木板床上,疼。隔壁有人,声音哑在喉口,金属的床架瑟瑟地摇。他大可用双手攀对方脊背,叶修亲吻他,很久不见,似乎都生涩了。这里不比巴蜀夜里凉,他们挤一张床的时候要时刻用棉被裹着,长手长脚,都无处安放。他别过身,叶修贴着他被翻过来,手绕过他腰伸进裤子里。开始的时候怎么会想到结束,茫茫旷野,巍巍深山,亲离人散。见过这副天地的人没有一个逃得开孤独。

 

叶修放开他往旁边躺。他们胳膊贴着胳膊,赤裸而慵懒地躺在一起。窗外爬山虎的叶子坠下来,风中摇曳,在窗上投下剪影。“有的时候我特别怀念以前和你们一起在川蜀的日子。”他开口,“可能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一样年轻,不知道人间路有多难走。”

 

叶修拍拍他。“你已经走得很好了。”

 

王杰希笑笑。过了会儿他起身:“我去打桶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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