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其二（上）
我cp要火了，害怕！
其二
他在宴会上。地中海的阳光温和地笼罩着场地，红毯上珠光宝气地走着名流。橄榄，柑橘，很多的葡萄。他想要稍微地避一避，侧身没躲过闪光灯和镜头，一时间身上穿的西装都不熨贴了。王杰希左右看看，似乎是困惑于他为何是孤身一人，突然凌空有声音在念他名字。再转头突然就鲜花拥簇，他站在红毯尽头的台上，耳边英文一串接着一串，茫然之际突然有人握住他手臂，沉甸甸、高高地举起。
他偏脸看见西装革履，带着笑意的叶修。
王杰希有点懵。于是他在闪光灯的间隙里瞪着眼睛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叶修仿佛一点都不吃惊：“这要问你啊。”
四周的声音好像慢慢地远去了，场景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站立的倒影。王杰希望着这个不合理因素，对方的脸慢慢蒸腾变得模糊了。他心里一惊，恍然睁开了眼睛。
工作室灰尘乱飞。尤其是在清早这种程度的阳光照射下，昨晚忘记拉窗帘，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散着一堆照片和数据线，电脑电源闪着荧光。他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下面的沙发发出不满的摩擦声，醒来的这一刻才觉得腰酸背痛。他把手臂举起来挡在额前，眯着眼睛看到对面另一张沙发上同样睡得乱七八糟的方士谦。王杰希撑一撑扶手坐起来了，原地发懵半分钟，然后晃晃悠悠地起来走去电脑前结束屏保。
PR渲染进度86%。王杰希盯了一会儿，在心里粗略地算了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转脸去看旁边另一台机子，3DMax更慢，他不由叹了口气。片子还没导出来就去喊醒方士谦的这种行为是非常不人道并且会遭到此人长期打击报复的，王杰希随手扯了张便条写了两笔，贴在电脑屏幕旁。
二十分钟后他从这幢写字楼里出来，一边打电话确认地点一边一路小跑去倒地铁。得知今天不用跑积水潭王杰希小小松了口气，步子也不由放慢。沿途公交站的LED广告位上换了大影节的大幅海报，另一边是新锐导演叶修的新片宣传。他从车站前走过去，马路对面有家面包店，玻璃橱窗里写着早晨提供现磨咖啡，他走进去。就在这时手机铃又响了，他一边给服务生打手势一边接了起来：“喂？”
“杰希啊。”那头是林杰的声音，背景音是早餐摊师傅炸油条的滋滋声，“起来了？刚甲方通知我见面提前半小时，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你不去送嫂子上班了？”王杰希脖子夹着手机端面包盘子，“早上才通知改时间，太没谱了。”
“没办法，”林杰端了碗豆汁，瓷碗磕在桌上发出响声。“人在屋檐下。”
王杰希报了个地名过去。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林杰开着他那辆雪弗兰停在面包店门口，王杰希拉开车门弯腰钻进去，刚坐下膝盖上就被扔了个文件袋。“复查遍，”林杰拧一把方向盘，王杰希皱着眉头把合同抽出来，一目十行扫下去。
“你又不会出错。”他把纸举到挡光板前面。
林杰大学毕业后在剧组跑了几年龙套，始终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如此一看还不及王杰希在学校里参加比赛在圈中混出的名声多。赶上王六月份就要毕业，眼看师弟又要走上混剧组然后被埋没的老路，他们几个微草的老前辈在一起喝酒，聊着聊着林杰说你要真有这心气，咱们干脆白手起家，把微草开到学校外面来。
车在某一线影业公司的楼下停住。
王杰希想下车，被林杰叫住。“换这个。”他的制片人从后座捞出了一个纸袋，王杰希接过来，挺沉，打开一看是一套正装。
“算是提前祝贺你新片成功吧！”林杰弯起眼睛，王杰希有些说不出话。“太见外了。”他咕哝。
这次和影业公司谈的合作有两条。一是微电影在后期的版权转让协议，二是王杰希新片的投资合同。对于微草这方面来讲，拉到大公司的投资是此刻刻不容缓的事情，因而能答应一些附加条件。而对方不知为什么临时变了卦，会议桌上双方开始僵持，林杰沉着脸放下纸杯。
“我不同意你们修改的第二份合约。”
对面的总监摊手：“我觉得这是两件不一样的事，彼此之间构不成什么关联。后面的事如果难说我们就先把微电影的事敲定了，一件件来。”
“你们当然希望没有关联了。”林杰把合同拍在桌子上，“之前谈好的是投资合同，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就改成赞助合同？”
“所以我现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吗。”总监和颜悦色地说。“该出多少钱我们还是出多少钱，支持你们这种小成本电影本来就是做慈善。况且……”他眯起眼睛，“对于你们来说，有钱总比没钱好吧？”
他呷了口茶，抬起眼皮看看会议室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我待会儿还要和别人谈生意，这人时间是真不好约……你们看着吧，我建议是干脆点，今天就把合同都签了，省得你们下次再来跑。”他看向坐在旁边一直都没说话的王杰希，挑挑眉毛：“王导也挺忙的吧！”
王杰希皱起眉毛。林杰给他买的新西装还贴在身上，他突然觉得他今天不该在车里换上。“杰哥，”他低声说，“不签了。”
“别犯傻。”林杰镇定地从桌子上拾起笔。“下周就要开机了，我从哪儿再给你整出这么大笔钱？”
他们站在电梯口，相对无言。
“不管怎么说，”林杰咳了声，“预算有着落，你先把片子拍出来，其他我来协调。”王杰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电梯停靠的楼层。“这孙子早就想好了，”他低声说，“算准我们资金吃紧，关键时候改性质。”“妈的。”林杰也低声骂了句，“这帮搞投资的全一个德性。”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放到王杰希手心。“你先上车，我再去确认件事。”
王杰希走进电梯。门在背后合上了，他一刹那放空，思绪似乎飞到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一阵发紧，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指尖触到门边1楼的按钮，他抬起眼睛，从金属门的倒影里看见自己。事情走到这一步，很多时候都已经不是自己在决定。这是谁的电影？他突然有些不清楚了。
电梯很快下降到一楼。我不能犹豫，王杰希想。他可以把这些若有若无的思绪当成每个导演在开始自己第一部长片之前的踌躇与忧郁，如同人要踏入婚姻围城。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从慢慢扩大的缝隙里露出门外正在等电梯人的脸。他们一个要进去一个要出来，彼此大概都是在想着什么事，所以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对方认出来。
王杰希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他猛地回头，正好听见对方叫出他的名字：“王大眼？”
叶修今天也难得穿了正装。电梯门正要关闭，他眼明手快一把扒住，王杰希觉得自己左眼一阵跳。“你要签这家？”他问，语气熟稔完全不像是一年没见。“没，”王杰希回答他，“就谈个投资。”话说完反应过来投资已经打水漂，当即眉宇又深了一深。叶修不会看不出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这家妖精道行深，你和老林大概压不住吧？”
王杰希不接他茬。“你来干嘛？”
“我来教教他怎么做人。”叶修说。电梯门又有要关闭的趋势，被他一把压回去。“最近有空吗？大影节，请你看片子。”
王杰希想说自己没空。话到嘴边自己打了个弧：“卡萨布兰卡。”
“等我电话。”叶修比了个ok的手势，似乎完全没有介意王杰希说出了一个不可能在这时展映的片名。颤颤巍巍的电梯门终于没有了阻拦，慢吞吞地在两人之间关闭了。
“你碰见叶修了？”在车上林杰略带惊讶地说。“我知道他在北京，不过这么巧？他片子发行是签给这家的？”“不像。”王杰希沉思，“我估计是有什么插曲吧。”他制片人没跟着来，这一点就足够人起疑了。“算了，”林杰撇撇嘴，“懒得管他。——刚刚谦儿又给我打电话，说片子导好了，让你回去的时候给他带煎饼果子。”
“他自己下楼买啊！”王杰希吐槽。
“我觉得他就是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选择了打电话给我。”林杰深沉地说。
他们回到写字楼里狭窄的小工作室时方士谦正躺在沙发上打火影忍者，音效开得老响，连带整个房间都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谈成了吗？”他眼睛盯着屏幕，冲着门口扯了声嗓子。“谦谦我好后悔。”林杰把煎饼果子扔他脸上，“早知道要撕我就带你去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用来和别人撕的吗。”方士谦一偏头躲过，猛点屏幕放忍术，“而且你们出去谈生意哪次没撕。”
“所有良好的情感关系都终结于他们开始了合作。”林杰长吁短叹。“以后同学聚会我再也不去了！”他把方士谦的脚扔到一边，自己抱了个枕头瘫沙发上去。
王杰希坐在电脑前面看片头效果，调调参数修改了一点局部细节。十点多的时候刘小别他们下课可以过来打下手，这个微电影差不多就可以交稿了。现在重要的是新片的事，王杰希伸手拿了剧本翻开到第一场，荧光笔红红绿绿画了一大堆。也是借了大影节的东风，当下他们圈子新生代的知名人物齐聚京城，约档期也相对好协调一些。男一号早就定好由百花工作室的御用男主张佳乐出演，女一号却经过了长期的商讨抉择，最后敲定了烟雨女王楚云秀。
“士谦，”王杰希眼睛盯着剧本叫了声，“见面会的场地定了吗？”
“定了，”方士谦答应，他还横躺在沙发上，此时正试图翘起脚搁到旁边林杰的肚子上。“我们学校的教研课教室。”
C大在这个季节很是繁忙。
虽然比不上隔壁S大要掀锅的节奏，但各种电影放映加上名家讲座也是让学校的访问量陡然飙升，保安处的大叔们忙得焦头烂额一个个检查临时通行证。王杰希收到张佳乐微信的时候他正和早到的楚云秀聊剧本，楚云秀今天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应酬，简简单单化点淡妆盘了个发髻就出门了，配上白T和牛仔短裤，混在C大的学生中完全没有什么突兀。“你这本有点吓人啊，”她抬着手腕拿那一叠剧本，青白色的玉镯子不小心磕到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从哪儿找来的？”
“自己写的。”王杰希淡定地说，划开手机看了一眼。
“我就知道。”楚云秀感慨。“不过我这角色也就是个陪衬，戏多的还是张佳乐。”
“得，”王杰希举起手机冲着对方挥了挥，“就他，被堵在剧院门口了。”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张佳乐已经被粉丝团团围住应接不暇，这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竟然什么也不遮掩地就走进了这个可能潜在着大批认识他脸的人的地方。张佳乐所在的百花工作室近几年在圈子里也是大放异彩，孙哲平的摄像配上张佳乐那张几乎是青春代名词的脸，立即卷起了一波80后集体怀旧的浪潮。
张佳乐在女粉的包围中看到了王杰希。他立刻露出了一副“卧槽总算得救了”的神情，挥舞着胳膊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去。
“你们学校这也太可怕了！”刚一脱困，张佳乐就按着王杰希肩膀开始狂吐槽，“我刚进校门，还没来得及看一眼48号楼，旁边就开始有人叫我名字……”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显露出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发尾编成小辫子落在肩上。“因为你最近很红。”王杰希冷静地和他解释，“那块地儿，看到了吗，体育馆旁边，几个月前贴着的是你《百花乱》的终宣海报。”
“嘿嘿嘿。”张佳乐笑了一阵，他抬起胳膊大大咧咧地揽住对方肩膀，“合作愉快，王杰希。”
他们走进临时会议室，众人已经都在座位上坐好，有百无聊赖的都开始玩起了手机游戏。张佳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落座了，王杰希从旁边拉来小黑板，上面已经提前画好了人物关系图。“那我们正式开始，”他道，“虽然大家都是熟人，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王杰希，欢迎来到微草。接下来一个月，就要拜托各位多多合作了。”
会议大约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前半段还主要是剧组互相熟悉和导演介绍拍摄进度，到后面就成了各个组内和组际的七嘴八舌大讨论。王杰希和几个主要演员正在交流剧情和角色理解，顺带指点关键台词和情节。“场地借用只划了半个月，”王杰希从信封里倒出一叠之前去考察时拍摄的室内场景照片，有废弃的出租屋，也有装饰豪华的欧式别墅，“我们先拍室内戏。”
张佳乐和楚云秀出道不同年，这次是实打实第一次合作。好在两人都是举止大方的人，坐在一起聊了片刻，马上就顺利地进入工作状态，二人对着本试了两场戏，彼此之间眼神看过去瞬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一幕结束，王杰希点头，“不错，”他道，“只不过……”两个主演同时转过头看向他，王杰希沉思一会儿。
“张佳乐气场要再足一些，你是场面情绪的调动者，你是主角。云秀够了，你是一个普通的都市女性，你看到他，好像看到一个未知的世界。你跟着他的气场走。”
“我需要特别强大的气场吗？”张佳乐玩着他手腕上的皮筋，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下意识行为，“我觉得我给她带来的不是压迫性的感觉。一个好的杀手是不会时时表现得像的。”
“不，不是很尖锐的情绪。”王杰希解释。“你见过蓝雨的喻文州吗？一个内心强大的人透露出来的气场不像刀子……像雾。其实很磅礴，但是没有声响。”
“你果然还是很鬼。”张佳乐感慨。他们这些人年龄上虽然有些许参差，但在主流电影圈看来都能用“新生代”一齐概括。在他们这代人里，王杰希是属于个人风格非常突出的一位，之前连续冲击国内各大赛事的短片作品都打上了浓重的魔术师烙印，主要特征表现为多种元素混合、剧情走向诡秘的原创剧本加上与之相衬的画面表现。其余各家也各有各的特色，比如他们百花崇尚罗曼蒂克，霸图专注硬汉路线，只是都没有微草这么特立独行罢了。
“知道啦。”男一号点头，张佳乐低头划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他突然惊呼，“我晚上还有个局呢！”
王杰希也一看时间，果然话要聊起来就没个结尾，当即站起来主持场面，表示有局的赶局，没局的今晚微草做庄，上北门那儿大家喝个痛快。众人拍手称好。“乐哥不去啊？”主摄像发现张佳乐埋着头滴滴打车，凑上来问一句。“哥们是真心实意想和你们撸串去的，”张佳乐顺溜地说，他和对方显然是认识的，此时头也不抬地回答人家，“可惜金主组局，不能不到……”他在屏幕上点点戳戳，半天找不到辆合适的车，王杰希在旁边提醒：“高峰期，提个价？”
“靠，你们北京交通真是膈应。”张佳乐郁闷地说，手指一划似乎打算妥协。就在这时他好像灵光一闪：“诶呦我给忘了，老叶好像也要去！”
于是王杰希看着张佳乐大爆手速拨了个电话。“喂大孙，”他欢快地叫了声，“叶修在你旁边吗？——诶太好了他还没走，你跟他说去酒店前顺道来C大这边接我一下，老子打不到车……叶修你骂谁幸运E呢？就这态度还想求我给你演男主？”
他极有节奏地说完一堆话，挂断。“老叶这家伙……”他转头向王杰希吐槽，“就是嘴欠。你说哪个姑娘以后敢跟了他？”
方士谦从后面飘过，听见这边在日常怼叶修于是非常顺当地补了个刀：“心疼妹子，又聋又瞎。”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