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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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队。”
刚才想要袭击乔一帆的白衣人退后一步敬了个礼，他的面具被银刀劈成两半，此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
王杰希甩了甩刀上的血，他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是方才为乔一帆挡下的。他没有看那年轻人，只对着屋顶上四散开来的队伍草草扫一眼。“李轩呢？”他问，视线却已经找到目标。他眼神锁定的地方啪地掉下来块碎片，一个人轻巧地从上面坠下，稳稳停在王杰希面前。
“哟。”他摘下面具，冲人打了个招呼，那正是之前最开始叫破高英杰身份的人。王杰希盯着他，抬了抬眉毛：“你想怎样？”
“这次可真不是我们故意找麻烦。”李轩玩着手上的面具，“S级的omega信息素失控，这方圆不知道波及了多少alpha，这种头等大事我们不来管，虚空恐怕就真是吃白饭的了。”他看了王杰希一眼，伸手把他刀刃往旁边拨了拨。“我打不过你，别杀气这么大。”
王杰希往后看了看，叶修正脱下大衣把已经昏过去的高英杰包起来。“这件事，”他回过头，“能否请你们放过去？”
李轩笑了笑。“你都流血了，”他意有所指地往王杰希身后看了眼，“我们再管岂不是不要命？”
“不过……”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语气。“王队，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小高是个omega，这件事联盟里但凡有点背景的现在都已经心知肚明。你护了他十几年，也是造化弄人，没办法了。”
“我明白。”王杰希叹气。乔一帆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抓住王杰希的衣服：“英杰他……”
“一帆！”后面叶修突然出声。“你来看着小高。”乔一帆应了声刚想转身，王杰希拉住他。“没受伤吧？”他伸手摸了摸乔一帆的手臂。
“没，没有！”乔一帆竟然脸上有点烧。他不敢看王杰希，转身跑去看高英杰了。
“哎哟，你们这一家，关系也是够乱的。”李轩感慨，“小乔是个好孩子，不如给我来养吧？”
“你养得好吗你？”叶修怼一句，走上前抓着人手，“伤哪儿了，给我看看……”“哪那么严重。”王杰希用刀柄把他戳得远了点儿，“昨天回去你告诉一帆了？”
“是啊。”叶修露出无辜表情，“他质问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他另一个爸的事儿，我能怎么办，只能坦白从宽你就是他爸，把这孩子吓得不清。”
“该。”王杰希说。
叶修笑了笑，转身面对最开始的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轩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了挡。“有仇不波及下一代啊。”
“是吗？”叶修淡淡地笑了，“我和老王要不是来得及时，我看小乔那只右眼倒是很悬。”
“老叶啊……”
“好了。”王杰希站到他们两个中间，李轩趁机给盖才捷使眼色让他快跑。小年轻很听话，迅速地藏到后面去了。王杰希望着他们互动，犹豫了一下：“……吴副队还好吗？”
“挺好的，”李轩转回头，把面具扣到额头上，“出门前让我问候你俩。”
“也帮我俩问候他。——对了，上次演习他和张新杰单挑挺好的，你跟他说下次还安排他俩打，不分胜负不准下台。”
李轩被噎了一句，默默转开了视线。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两个孩子消失的街口。“提前说一句，我是不想惹麻烦的，”他回归正色，“要藏藏藏好。”
王杰希点头。“不会让你为难的。”
11
高英杰醒过来的时候乔一帆坐在他床头，非常忧郁地正在削一个苹果。他呆呆地注视着对方，如同注视着自己形同泡影的初恋，望着望着就出了神。苹果皮削断了，乔一帆停下刀子，一瞥就看见了睁开眼睛的高英杰。
“……”他语塞了下，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高英杰弯了弯嘴角。“给我倒杯水。”发号施令。
乔一帆如蒙大赦，把削好的苹果塞到人手里，飞也似的跑去倒水了。高英杰撑了撑床沿坐起来，发热刚刚消下去，可能是打了支抑制剂，也有可能……
他抬起头，看见邱非正靠在墙边。
这就有点不知名的尴尬了，高英杰清了清嗓子，发情期还没有结束，他失水过多声音暗哑，只能对着邱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麻烦你了……我爸告诉你的？”
“不是。”邱非摇头。“我感觉到了。”
高英杰呆。邱非一本正经地补刀：“隔那么远都能闻到，我怀疑不是我们心有灵犀，是你味道实在太大了。”
高英杰脸上顿时烧成了个红苹果。“我不是故意的！”他强行辩解，“是当时一帆……”
乔一帆把玻璃杯塞到他手里。“我怎么了？”
高英杰望着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他转转眼睛垂下视线，“那群人是谁？”问题太多，他挑了一个与他当下心情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
“你听说过虚空吗？”乔一帆在床头原位坐下。他仍心有余悸，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联盟里有不同的队伍，彼此按照特性划分执行不一样的任务。虚空是其中最特殊的，它直隶于决策层，是用于肃清内部的一杆枪。”
高英杰点头。“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虚空建队以来，一旦出阵几乎从不失手。只有二十年前一次意外，非旦没有肃清成功，还差点让他们的副队瞎了一只眼睛……” 乔一帆深深地看着他。
“他们没能清除王杰希。”
高英杰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要追杀我爸？”
“王队当年参加的那个试验，原本是被认为‘不可能完成’的……技术不够成熟，只能依靠alpha本身的意志同身体素质，本身的信息素强度越大，成功的可能性越高。相对的，转化出来的omega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不为信息素所控，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各方争抢的，绝对的信息素武器。”
“王杰希成功转化并完成任务以后，联盟试图控制微草以此确保最强的omega始终在自己一方，微草不愿意被囚因而选择抗命，联盟因此对王杰希起了杀心，联合四方队伍暗中讨伐微草。最后时刻有势力倒戈帮助微草突出重围，并且反将一军，让联盟不得不答应保留微草，但是王杰希被判放逐出权力核心，去边境领个闲职。”
乔一帆看着高英杰。“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轻声问。
“不是小巷……？”高英杰喃喃。
“你哪怕有一次，曾经踏出过这片巷子吗？”
“我……”
乔一帆叹气。“这里是‘世界尽头’。”
12
星月高悬于夜空。
高英杰木木地向前迈了一步，水花溅起在挽起的裤腿，脚下踩着沙砾，脚趾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他往前望过去，茫茫的海沉在夜色之中，黑洞洞的没有声息，只有波浪一阵接着一阵地打上来，冰凉刺骨。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另一片大陆伫立在那里，万家灯火晕成一片，空中悬着许多红色光点。邱非把望远镜递给他。透过高倍数折射，他看清了那红色光点是巡视的直升机，边防线上数个哨岗鳞次分布。
好像是战争与和平的分割线。
高英杰沉默地站在涌动的夜潮中。呼呼的海风撩动额发同衣摆，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不出任何的情绪。邱非望着他：“回去吧。”
“十七年。”高英杰笑了一声。“十七年。摆在我面前，没有一件事是真的。”
“我的朋友是假的。我是假的。现在，连我生活的这个世界……它居然也是假的。”
我还能相信什么？
他转了个头，面对穿着军装的邱非，后者沉默地审视着他，双眸沉静而有力量。你为什么能这么坚定？高英杰想问他，可是他说不出口，当下只能一直望着，望到眼睛酸软而湿润。邱非抬起一只手，扣起指关节轻轻碰了一下他脸颊。
“他很爱你。”邱非说。
这语焉不详。高英杰疑问了一下，他继续说：“王杰希很爱你。”
月亮从云层中慢慢露出脸，皎洁的光投在邱非的脸上。
当年他两个父亲在尽头有过片刻安稳时光，现在想来在内乱纷争中，这里恐怕也能算是世外桃源了。后来他们的孩子出生，叶修被召回联盟，年纪更大一些的乔一帆被视作质子一同带回。“beta对联盟没有威胁。”邱非说，“他们当年其实是在打一个赌——赌你是个beta，没有遗传信息素的可能性，因而你可以成功被藏起来，读书考大学，普普通通地成家立业。不用参军，平凡快乐地度过一生。”
“然而事与愿违。没有人能想到被带走的乔一帆是beta，而你会分化。终究无人幸免。”
“怎么可能。”高英杰嘴唇发白，“就算我是beta，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独善其身，让一帆替我在前面犯险……”
“他们考虑过这件事。”邱非仿佛陷入回忆，“我刚到嘉世的时候，小乔在微草二队当训练生，没有人知道他是叶修队长的儿子。后来他因为迟迟不分化，体检结果呈现为beta被队伍劝退，队长把他调去尽头做潜伏任务，实则也是慢慢让他脱离了核心。”
“就算是现在，联盟里知道他真实身世的人也非常少。小乔自己也一度不知道自己身份，队长很保护他，就像王前辈非常保护你一样。”
高英杰咬着嘴唇，兀自思考一会儿。“知道他的人很少。”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邱非弯了弯嘴角。“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敏锐？”他说，随即继续。“我在以前当过一阵子小乔的挡箭牌。”他苦笑，“他们以为我才是叶修的儿子。”
“队长从来不解释这件事，他也确实对我很好，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小乔被调走后，他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他和王杰希的关系，然后拜托我，以后如有机会见到他被留在世界尽头的小儿子，保护他。”
“……是我。”
“是你。”邱非眼中映着一弯月牙。“后来队长在队中过得不如意，没过多久也跟着调走没了音讯。有天我不小心听到情报，说在尽头复苏了一个信息素强度极高的omega，我想那是你，于是想尽办法发出消息。信号很快就被王前辈捕捉到了。”
“前辈说你需要一个可靠的alpha提供临时标记压制信息素，以防发情期强度太大提前被联盟侦查出方位。所以我主动请缨来了这里。”
高英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他后颈上微微凸起的临时标记。雪松的气味静静地扎根在那里。“谢谢你，”他说，“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邱非摇头。“我欠叶修。”
“你欠我爸，”高英杰说，“我欠你，两回事儿。”他把手拿下来，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我现在闻起来怎么样？”他很乖地问。
邱非审视着他，低头轻轻凑上他嘴唇。气息交换，用自己的气味把对方深深包裹起来。分开的时候他眼神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什么，高英杰伸出胳膊搂住他脖子再次凑上来，言语压下到舌头底，吻着他下唇感觉闻到血的气味。
没关系，我没有omega。邱非想起他当时回答叶修的话。
叶修笑了笑。你有本事，他说，你拿走。
高英杰松了手，水面晕开淡淡的波痕。他的眼睛里也有一个小小的月牙。
他伸出手牵住邱非垂在身侧的手，翻转过来握住。邱非没有说话，转身带着他向岸边走去。月光撒在他们身后长长的海面上。
13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是乔一帆过来开的门，他刚刚跑回现场去收拾残局，此时满脸疲惫望着他俩。不过这疲惫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高英杰一踏进屋门，就听见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叶修你不要进厨房尽添乱。”远远传来王杰希的声音。
“我怎么添乱了王大眼儿你给我说清楚？”叶修左手包菜右手番茄振振有词，“哥的手艺不好吗？你忘了你以前发情期那会儿没力气下床谁给你下的面？”
王杰希拿着刀剐了他一眼：“给发情期的omega吃泡面你还有脸说？”
“我还煮过粥啊！”
“你儿子上小学三年级就会给他爸爸煮米糊了。”王杰希伸手，”包菜给我。”
高英杰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家厨房从未出现过的生动景象，不由眼角一阵跳。“你爸……好厉害啊。”他吐槽，身后的乔一帆扶额：“他一直这样。你爸好像也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什么你爸我爸的，”叶修听到声响回过头，“小邱小高回来了啊，今夜月色美不美？”邱非笑笑不搭理他，转身自己找了个角落呆着去了。叶修抛了一下手里仅存的番茄，“没意思，”他道，看见高英杰还站在原地，“来小杰，过来给你爹抱一个。”
高英杰傻在原地。王杰希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叶修，小杰已经十七岁了。”
“嗳，孩子长得太快啊……”叶修感慨，好像刚才那个还把人当作三岁毛毛头的不是他。“老王有没有相册拿来看看，我脑子里还真只有小杰刚学走路撞我怀里的样子，小杰怎么长成的小高，真得开始补补课……”
高英杰心里一片流动的暖意。他暗自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爸。”他说。走近张开手臂，抱住了叶修的脖子。
他感觉自己手臂下的叶修一下子僵硬起来。熟悉的烟味萦绕在他身上，那是种自童年时起就令人安心的味道。身后王杰希笑了声，似乎是准备放嘲讽，突然一阵脚步冲他扑过去，笑声很快截断，“一帆你让爸把刀放下来”。他笑得发抖，感受着叶修从局促慢慢变得适应，放松，举起手轻拍他后背，说着“好了好了咱不肉麻了”一类用于混淆视听的话，即便他现在仍然彷徨着、看不清未来的道路。
可我是被他们爱着的，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刻停止。
所以我不会再却步。他想着。因为我不会再是一个人。
雨像一首乐曲，轻柔地敲打着屋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