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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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结束，下更随缘

他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麻，宿醉的晕眩和感冒的超级细菌一齐攻击着神经，王杰希掀开被子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坐在床沿上放空了一会儿，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一些遥远而稀薄的印象。送他回来的应该是叶修，王杰希还记得对方抱着胳膊站在浴室门外看向他的神情，然后呢？王杰希披了件外套走进客厅，房子里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他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挫败地发现了如果自己现在不走进厨房按下电热水壶的开关，热水是不会自己长了腿跑到他面前的。

 

才发现母亲日日耳提面命的那种“陪伴”，确实是人人冀求的。

 

王杰希给自己烧了点水，打开电饭煲换模式煮粥。等水开的时候他自然地坐回老位置玩手机，看到方士谦给他发微信说聚会时间约在月底，问他急不急。他当然回不急，心里庆幸自己不用拖着病躯去见老前辈，林杰自从当了爹日渐慈祥，瞅他的这些小辈都好像在瞅自己儿子，被方士谦吐槽父爱如山可亲可敬。另一条未读消息是楼冠宁发来的，关心他昨晚是否安全到家，然后抱着自己人的口气埋怨了几句商人就是喜欢灌酒，似乎全然忘记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王杰希礼节性地回了两句，那边好像是在守着一样立刻就发来了回音。

 

“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王队。”太极打了几圈以后楼冠宁这么说，

 

“怎么了？”王杰希问，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会是什么事了。

 

“你肯定也听说了，今年的全明星义斩争取到了来办。”楼冠宁说，“机会来得不易，我们也想把它办好，毕竟队伍正在转型期，我也打不了几年就得退役了。”

 

“你想让我去当嘉宾？”王杰希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叶修没答应？”

 

“我可是第一个就来找的你啊！”楼冠宁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其实我是有想法聚五圣，你帮我劝劝叶修，叶修再去劝劝老韩，这不就搞定了吗！”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上台去跟那群年轻人打比赛吧？”王杰希叹了口气，“算了吧，太形式主义了。”

 

“全明星不就是个形式嘛。”楼冠宁锲而不舍。“这样，王队你再想想，我联系联系其他人，有好消息就告诉你。”

 

你的好消息不就是我的噩梦吗。王杰希放下手机，其实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退役这一年解说也做过节目也上过，偏偏全明星避嫌未免就显得矫情。但魔术师的直觉隐隐告诉他这回去准没好事，他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是为什么，单单只是感觉。

 

可能是最近见叶修的次数有点太多。

 

他和叶修仿佛是两颗冥冥之中有着奇怪牵连的双子星，当一个人声名鹊起的时候另一个通常就在倒大霉，这后来被他看作是某种命理学上的不合。虽然当时按照叶修的理论是“我旺了你所以我倒霉”，屁话，王杰希想。凭什么不能互相旺呢？他喝了口水看了看时间，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粥一时半会儿还熬不好。他裹了裹外套，站起来走进客厅拿起了吉他。

 

钥匙插进门的声音很轻微。王杰希拨了拨E弦听音准，那第一下没有察觉。所以防盗门的锁突然落下大门向外打开的一刹他差点没抄起手里的家伙跳起来，他家的钥匙只有自己家人有，而他们是绝不会不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进来的。

 

王杰希提着琴颈慢慢站起来。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开门进来的人是谁，只听得见门口悉悉索索换鞋的声音。这年头小偷进门还换鞋？这是王杰希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踮着脚静悄悄地靠近。在他摸到拐角处的时候那人正好换好鞋子走进来，王杰希紧握吉他神经绷紧，对方的后背从柜子后面露了出来。

 

王杰希举着吉他的手放下了。他无语地看着“小偷”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到桌上，后者随即注意到了正在冒蒸汽的电饭煲，他转过身，看到了倚在柜子另一侧的王杰希。

 

“我去。”叶修被吓了一大跳。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杰希一遍，目光停在他手里的乐器上。“……你是打算用沧海龙吟一类的技能秒掉我吗？”

 

“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王杰希无视他的胡说八道。

 

叶修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很难得一见的，像是不想说，但是房子的合法主人正提着凶器瞪着他。“呃……”他像是在组织措辞最后放弃，硬着头皮开口，“上次没还的。”

 

这回换王杰希表情变幻莫测了，他想起来了，大概七年前他们还在一起那会儿，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的原因，他是给过叶修一把家里的钥匙的。后来赛季结束电话分手，不多久叶修匆匆退役，他们再无缘在赛场上再见一次。于是该还没还的，都被当事人抛到了脑后。

 

王杰希咳了一声。“你居然还找得到，”他说，手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搁。叶修迅速转移话题：“你昨天晚上发烧了自己知道吗？”他说，一边从带来的塑料袋里拿出打包盒。“怕你一个人死在家里，正好公司楼下有家店粥熬得不错，趁热喝掉吧。”

 

王杰希走过去看，叶修手里拿着一盒白粥和一盒小米粥。“你吃了吗？”他问。“吃了点，”叶修回答，“不知道你想喝哪种。”

 

王杰希接过小米粥的盒子。“谢了，”他说，“正好有点饿。”

 

粥熬得软软糯糯，用勺子拌了拌，裹在里面的蒸气暖了手腕。叶修靠在王杰希对面的椅子上看他，“好喝吗？”眉目都是软下来的。“不错。”王杰希低头凑到盒边吹了吹，谷子煮熟香气扑鼻，倒像是家里煮的感觉。“我本来以为你还没醒，”叶修说，“我刚开始学喝酒那会儿，都是日上三竿直接被我弟从床上拖起来的。”

 

“叶秋还好吗？”王杰希问了一句，他只在照片上见过一次叶修的弟弟，却在平时耳濡目染知道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老样子。”叶修说。他望着王杰希家的天花板走了会儿神，谈话暂时中止。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翕动指针，一时间餐厅里只有王杰希吃饭发出的细微响声。“老王。”他快喝完的时候叶修再次发声，他仍然没有看他，只望着天花板略带迟疑地抛出一个问句。“昨天晚上文州提的那个荣耀全息化，你怎么看？”

 

王杰希把塑料勺子扔进袋子里。“如果作为职业选手，我当然不愿意玩了十多年的游戏突然要搞什么全息。”

 

“但是。”叶修看着他。

 

“但是如果我是普通玩家，我也很高兴去到那个本来是虚拟的世界里。我就是王不留行，王不留行就是我，这样的吸引力谁都不能抗拒吧？”

 

“但这还是存在两种概念。”叶修说，他比了个手势，“我喜欢用君莫笑揍你，不代表我喜欢自己亲自扛着矛揍你。”他皱起眉头。“还是有缺陷的。”

 

“老叶。”王杰希下巴搁在交叉的手指上看他。“我们都要接受这个事实。荣耀不会无限期地运营下去，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期限。”他看见叶修目光落过来示意在听，身上穿着的黑色马甲还是昨天的那件。“缺陷是一定会有的，问题是它值不值得。”

 

“文州是最难的。”叶修点出。

 

“但我们都知道他最后会选择什么。”

 

“你其实也挺狠，”叶修笑，他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王杰希一脚，后者下意识收腿但还是没躲开，“怪不得每次转型都这么猛。”

 

“比不上你带着全队来集火我。”王杰希回击，他在回想起往事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会柔和不少。叶修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望着对方也在微笑。“老王，”他突然开口，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在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的想法将给人听，“我想在这个VR技术的环节里介入。”

 

王杰希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你想出赞助？”

 

“对。”叶修说，那个计划一点点成型，他一边在头脑里梳理，一边慢慢讲给人听。“我家老头子一直想发展国外市场，但是缺乏契机，做勉强也能做，但就是做不大。VR是目前建筑业里的一项突破性技术，你知道它能直接模拟建筑成型后的效果……”他顿了顿。“……也可以完成原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说，你是想借助这个机会和老美那边的技术搭上关系干票大的？”王杰希挑起眉毛，“行啊老叶，雄图伟业啊。”

 

“我就是完成老头子的任务罢了。”叶修说，“不然谁乐意琢磨这个？”他直起身子坐起来，把胳膊肘撑在餐桌上。“不过你说得对。”他眼睛亮了亮，一时间莫名地变得神采飞扬。叶修看着王杰希狡黠地笑笑：

 

“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变成一个游戏里的人物——披着披风，扛着长矛，身后有一个王国的人在为我祝福呐喊。我要去屠一条龙。”

 

 

王杰希对他所谓愿望的评价是两个字：中二，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脑子犯抽的时候，所以他默默地把这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微笑着看着对面人眼睛闪闪发亮。这是他认识的叶修，不是什么大魔王，也不是整天都在放嘲讽，他和所有那些曾经有过沉迷游戏经验的年轻人一样，只不过是他病得更重，战胜了天底下所有病友。他是喜欢看到对方这种神采奕奕的样子的，它一点也不沉重，不用背水一战也不用破釜沉舟，这是叶修本来该有的样子。王杰希把塑料袋打了个结走进厨房，身后叶修晃晃悠悠也跟着他进来了，王杰希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你下午不用去上班吗？”他问。

 

“待会儿去。”叶修说。他盯着王杰希：“你这感冒到底是拖了多久了？”

 

“说实话，真的挺久了。”王杰希承认。“但是上次去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当时也没发烧，就是嗓子疼，后来变成咳嗽。”

 

叶修手指轻轻敲在厨房的台面上。“你这样不行，”他果断，突然毫无预兆地走过去伸手贴上他额头。“你早上起来有量过吗？”他抬眼，王杰希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温热这让他一刹仿佛置身于昨晚在酒店门前神志不清、突如其来的一吻。“两分。”王杰希放低声音，他清醒的时候明显更敏感于距离。叶修收回手又往自己额头上试了试。“还行，”他说，“不用马上送医院抢救。”

 

“都这么久了，应该差不多了。”王杰希说，叶修冲他摇头。“就是你这种想法……”他严肃地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以前经常帮我们家看病的，你这病生得奇奇怪怪的，说不定就要用奇奇怪怪的法子治。”

 

“中医？”“话说回来你可是微草的，不要告诉我不信这个啊。”“这倒不至于。”王杰希说，“行吧，你告诉我个地址，我抽空哪天去看看。”

 

“得了吧。”叶修说，“我还不知道你？多半就是窝在家里等着哪天窝好。我明天早上开车过来带你去，那大夫认识我，肯定比你一个人去要看得仔细。”

 

对方把话说得切切，眼神也十分诚恳，王杰希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叶修看人不吭声知道是默许，立刻把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下来。“你赶紧去上班吧，”王杰希说，“要树立良好榜样。”叶修笑了笑说声好走了，王杰希送他到门口。

 

“你晚上想吃什么？”出门前叶修回头问。

 

“你不会想晚上再跑一趟吧？”王杰希瞪大了眼睛简直受宠若惊，“中午不是买了两份吗，你放心，我不至于自己把自己饿死。”

 

“那行吧。”叶修一只手把着门。“明天见。”

 

王杰希关上防盗门，并且拒绝承认自己刚刚因为叶修的那个问句心脏少跳了一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