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

今生不愿苟且。

【唐昊/张佳乐】群山回响

有双花 一个AU

心脏不好的勿入 

群山回响

 

 

唐昊坐在山野上。他的脚下有一片花,红的白的,蝴蝶翩飞,他坐在这些花里,抬头看着远方绵延的青山。他身上的军装很旧,硬而粗糙,深蓝色的布料因为浸润太多血迹而变得更暗更黑,他坐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像田野上蓦地凸起一座小山,深沉静默,没有声响。

 

邹远一步一步上来,他的靴子踩在泥地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他带了一壶酒,酒壶别在腰带上,随着攀爬在腰间摇晃。他到了山坡,小心地越过那些花,一晃一晃地走到唐昊身边,撑了撑地坐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他说,从腰上解下酒壶递过去,“尝尝吧。”

 

唐昊仍然不动。邹远的手停在空中,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直起身,接过,也不看一眼,拔了塞子仰起脖子直直灌了一大口。邹远看着他,酒从唐昊嘴唇边漏下,顺了下巴一直往脖子里流,后者把酒壶还给他,自己抬起袖子去擦,军装袖口顿时又暗了一片。“这次回来,”邹远拿着酒壶,眼睛随他望向远方,“大家都很想念你。”

 

唐昊没有回答。“这酒是你酿的?”他开口,声音喑哑,邹远点点头,自己也仰起脖子喝了一口。他们看着山,吹着风,远远地,从地平线上浮现一列人,通通穿着大红的衣服,挥着百花的战旗,从山前走过。从远方传来一声吊开嗓子的歌,有人在吹长笛,笛声婉转,绕梁不绝。唐昊静静地看着,突然笑一声。“真像他啊。”

 

邹远苦涩。“这是我第二次见了。”他道,孙哲平走的时候也如此演过一出,当时穿的还是白衣,张佳乐坐在山野上,那时候是冬天,都不比现在满山开花,他在一片萧条和枯败中看完了整场的仪式,发辫随着北风胡乱地飞舞。那时他们还没有在山下捡到唐昊,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山去,生怕这个被剩下的人出什么意外,张佳乐却只是在风里转头看他,笑,伸手把幼小的他抱进怀里。

 

如此景象,简直一望见,就会想起从前的事。

 

唐昊刚被送来的时候眼神很凶,那时候刚刚过去两个月,军营不是孤儿院,没有义务照顾什么小孩。他像一只饮血长大的小狼崽,见人就咬防卫机制很强,张佳乐从帐前经过,听到里面哭天抢地地在大喊,于是掀了帘子进去,就看见死咬着一侍卫手臂不放的小唐昊。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和小远年龄相仿,将军就命人放了他,留下来和未来的小将军一起养着,训练得好了还能做一个幼驯染的近卫保护安全。后来唐昊没有成为他邹远的近卫,反而时常跑去和张佳乐在一起呆着,久而久之军营里就传出闲话,说这小孩儿想取而代之,毕竟是在狼堆里长大,那胸膛里跳动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心。

 

邹远当然不会听信这些闲话。他和唐昊熟,比谁都熟,他们是把命交托给彼此的战友,流着同样鲜血的异姓兄弟,他知道唐昊在想什么,但这也仍然是个必须被好好封存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唐昊喜欢张佳乐。

 

这有些微妙的背德。按道理说,他和邹远都是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是将军在帐下收养的义子,虽然他们的这个将军长着张娃娃脸看起来十分年轻,而且平日里性格欢脱从上到下打成一片,但这仍然违背了最基本的禁令,传出去也许会给他青梅竹马惹来杀身之祸。邹远也劝过唐昊,但唐昊这个人的性子从小就是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听,他只听张佳乐的。邹远深知管不了,他也知道张佳乐向来把唐昊的穷追猛打当成一个孩子的胡闹,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他并不当真,由此心里也默默地觉得唐昊可怜。

 

邹远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真的。

 

唐昊从百花调走的那天晚上,张佳乐坐在山坡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喝了一晚上的酒。他是个酿酒的好手,尤其是春天远近闻名的百花酒,向来都只有张佳乐亲手酿的才最有味道。往常只有在战场杀敌最多的将士才能得赏一罐百花酒,唐昊自从到了可以上战场的年纪,年年都是一个人全包。邹远觉得唐昊喝的不是酒,是醋,每次看此人得意洋洋提着奖赏回来,都觉得这家伙提的是情敌的脑袋,十分不忍直视。

 

“小远啊……”那天晚上的山坡上张佳乐背对着他,尽管半醉,仍然能察觉他靠近的脚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刚从我面前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他。”

 

他打了个嗝,毫无形象地张开四肢瘫倒在山坡上,抬起手臂捂住眼睛,突然像只鹅一样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我跟你讲个笑话啊小远……”张佳乐一边笑一边说,“唐昊这小子居然对我说,等他回来,他要踩着七彩祥云过来娶我……”

 

“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邹远走到张佳乐旁边蹲下。他尝试着伸出手推了推对方遮眼睛的手肘,发现推不动。“哎呀,”张佳乐哼哼唧唧,“怎么这群家伙都要走……真的潇洒啊,什么时候能换换人,乐哥我走,让他们这群傻逼等着,我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走。”邹远说,他在张佳乐身边躺下。“我陪你等。”

 

“……你就是太乖了。”张佳乐感慨。“你的脾气和昊昊一人一半就好了。”

 

“那我俩就都平庸了。”邹远回答,“那样的话乐哥你一个都不会喜欢。”

 

张佳乐听了又笑。他事实上是个很爱笑的人,笑起来非常好看。可是孙哲平走后的这十年,邹远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像以前那样开怀地笑过了。

 

 

有士兵朝这片山坡跑过来,战盔上插着一根红缨,在奔跑中非常显眼。邹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上的酒壶已空,俨然是不知不觉两个人喝掉了所有的酒。“你走的那年,”邹远说,“张佳乐酿了很多百花酒,赏给了很多有战功的将士。他留了一罐给你,他说昊昊一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所以要一如既往地奖赏他。每年都是这样。”

 

“酒在哪儿?”唐昊问。

 

“在你以前住的那间屋子后面的桃花树下。”

 

那士兵跑到眼前。“将军!”他喊,字正腔圆,“于将军请您过去他军帐一趟!”“知道了。”邹远对他挥挥手,那人于是敬了个礼,又侧转三十度面对唐昊敬了一个,转身迈着规律的步子跑走了。邹远坐在原地没动。“你不过去?”唐昊问。“没事,让他等着。”邹远从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玩,“我陪你再坐会。”

 

那列大红色的队伍此时转到山的那头去了。“我觉得是天意,”邹远低着头,“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好像有意要错过,又有意要让他最后看到。“光说了我们了,”邹远说,“你说说你吧,这几年,在呼啸混得怎么样?”

 

唐昊想了想。“气候太差。”他说了四个字,又立刻闭嘴了。他这几天总是这样,少语寡言,要不是知道原因,邹远都以为这是他们军区的特产——把人变成哑巴。“那肯定的,哪里都没有我们这里好……那里都没有花和水果的,要怎么住人?”邹远帮他补全。“你在那儿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像我这样的就不指望了啊,像乐哥的我也不问你。”

 

“你是想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唐昊离开百花的那天一晚上没睡着觉。他事实上是个内心敏感,很容易就有心事的人。有了心事还不说,他更习惯用行动去表达,以至于他第一次对张佳乐表白的时候人家压根没明白什么意思。那天是他们驻扎地这边一个少数民族的节日,张佳乐要与民同乐,撺掇了将士在军营里也挂上了灯笼,后来又生起火堆,所有人围着火一起跳舞。唐昊记得很清楚,那天张佳乐没有穿军装,他久违地换上了他那条月白色的长衫,站在一旁喝彩拍手,后来村里的姑娘们涌进来,他又一脸懵地收到了一大堆唇印和情书。

 

唐昊就生气地冲过去把这个人从女人堆里拉出来。“诶呦你轻点哪,”张佳乐被一堆人扯得气喘吁吁,“干什么啊,到哪里去?”唐昊拉着他跑到神树旁,树上挂着许多红色的丝带,丝带上是少女们写上的祈福,希望心上人岁岁平安。唐昊一声不吭地跑了,回来的时候拿着两条崭新的丝带,塞到张佳乐怀里一条,拿了笔在自己的那条写上:张佳乐心想事成。想了半天,还特别别扭的在最后画了个爱心。

 

张佳乐就站在旁边伸脑袋看。“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脸懵,“这个你写了管用吗?管用的话你能不能写一个百花下次攻防演练打败微草拿到冠军?”

 

唐昊一头黑线。“你蠢不蠢?”他随手从树上拽了一条下来,“你看看人家写的什么。”

 

张佳乐拿过丝带。“‘希望小伟喜欢我’,”他念了出来,“小伟?小伟是谁?张伟吗?还有姑娘喜欢张伟?”

 

唐昊想要撞树,“不是!”他红着脖子,“人家写小伟,我写你,懂不懂,就是那个意思!”

 

张佳乐看了他一会儿。“我懂了,”他说,从唐昊手里拿过笔。“那我在这里写一个‘希望唐昊学习进步’就可以了是不是啊,不过你找我来写这个行吗,我觉得保险点你还是让小远写吧,你乐哥你也是知道的,许的愿从来没有实现过……”

 

唐昊一把夺过了笔。“算了你别写了。”他转身就跑,找了个角落自己反思去了。

 

他那个晚上就一直在想这种事情,想着想着有时会笑出声,骂两句张佳乐傻逼,有时又谜一样地沉默,觉得自己心又碎了一次。他从小到大实在心碎过太多回了,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但好在唐昊有个优点,他有股死劲,从哪儿跌倒就一定要从那里再爬起来,他于是拼了命地去撞张佳乐那堵南墙,后来经过青梅竹马点拨也多多少少有些领悟,知道对方是故意在跟他装傻,他经过种种挫败脸皮也越来越厚,到后来磨练地能直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追着对方说我喜欢你,张佳乐一听就跑,唐昊就满百花抓他,一时鸡飞狗跳,满军营不得安宁。

 

“我心里有别人。”后来张佳乐实在躲不过他,索性坦白。

 

唐昊也不躲。“孙哲平已经死了。”

 

“他没死。”张佳乐摇头,“他只是去了一个地方,很遥远,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你能不能别做梦了?”唐昊很恼火,“你能不能正视一眼现实张佳乐,他八百年前就抛下你们一家老小走了,就在战场上,被炸得灰都不剩!”

 

“你放屁!”张佳乐气得大叫,“我们没有在战场上找到他!”他红着眼睛,却没有眼泪,只是一直瞪着唐昊,好像想尽办法要把他瞪穿,“他有可能还活着的!”

 

“我操!”唐昊一脚踢翻案台,他在室内疯狂地走来走去,指着自己的鼻子冲着张佳乐,“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他怒极反笑,大步走到人面前直直对着他脸:“那是不是只有我也死了你才能好好看我一眼?”张佳乐面色苍白如纸,唐昊一把抱住他。“那你也等着我回来吧。”

 

他随队远征,心想着这么多年,张佳乐是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地欺骗着自己。这个人他其实很善于伪装,装得好像心伤完全,他又回归往昔继续生活,可是能骗谁呢?活在谎言里难道会一直幸福吗?唐昊不认识孙哲平,可是他觉得如果这个家伙还活着,他一定也是不会放张佳乐这么逃避现实的。他又想自己,这么多年,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得这么痛苦,他怎么忍心再装没看见?

 

横竖都是一刀罢了。

 

那场战役,他躺着回到军营。伤口太痛整夜没办法入睡,他就躺在那里,心想好吧,我要放弃了。我放弃这个人对我的心情做出回声,我太喜欢他了,没办法,所以他拥有对我永无回响的权力。唐昊闭上眼睛,想起对方苦口婆心,昊昊,这只是你一刹那的错觉,你的世界太小了,外面是很广阔的……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你就不会再喜欢我。

 

我知道答案的。唐昊一边强迫自己入睡一边想。我知道答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吹来拂过他脸庞,唐昊睁开眼睛,半梦半醒之中,他看见张佳乐坐在他床头,眼睛红红的,握着他手在看着他。

 

唐昊闭上眼睛。哦,他想,我还没睡醒。

 

“傻逼。”他听见有人在骂他,非常熟悉,不像是在做梦,于是他猛地又睁开眼睛,看见红眼睛张佳乐还在那里瞪着他。

 

于是他回嘴:“你才傻逼。”说完这句他想动一动,结果一下牵扯到伤口,唐昊嘴巴一歪,他赶紧又躺好了,不想被对方看出来。

 

张佳乐向来照顾他这种奇怪的自尊,看到了也不戳破。“我想了想,”他说,“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唐昊如同被官方从天上发了一颗糖。“哈?”他想从床上直接弹起来,可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于是他充分运用了自己丰富的面部表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张佳乐非常大方地重复了一遍。“但是,还没有那么喜欢。”

 

唐昊消化了一下。“没事,”他状似轻松,“我没有要求那么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我比喜欢孙哲平多得多。”

 

“那不太可能。”张佳乐很认真。“我觉得这个死亡的力量还是比较强大,我受不太了这个,但你至少有一点永远比他强。”

 

他握着唐昊的手,很郑重。“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活着。——不然你就输给他了,毕竟这个死人,他也是要分个先来后到的。”

 

唐昊额头上青筋一直在跳。“你能不能少气气我?”他咆哮,“我保证好吧,我保证我唐昊在你面前永远活着!谁也打不死我,老子命比小强还硬……”

 

他话没说完,张佳乐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唐昊老觉得自己在做梦。过去到现在,一场甜蜜的美梦,他和张佳乐一起在马上奔腾的日子,就像划过天空的流星,一刹那光华,然后就飞快地过去了,去日都没有留痕。他后来在呼啸,自己当将军,率领了一帮同样年轻和不知好歹的兄弟,冬天的晚上他们聚在火边喝酒,这里的酒太软了,不是家乡那么烈的味道。喝酒喝上头就要谈论女人,这事到哪里都一样,唐昊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仰起脖子喝酒如同灌水。

 

他离开南疆的山谷之后,才终于得以承认他对张佳乐的感情用两个字来形容,确实是“情结”。

 

这是他长大以后才能明白的道理。

 

但谁又能彻底说清,远征在外,唐昊仍然想念着他,觉得这个人是他的一个归处,他所有年少轻狂的记忆存放的地点,是他在战场上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他想着如果再见到张佳乐,他也许不会再爱他像以前那样绝望,他将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面前告诉他我回来了,用一个成年人的方式守护他,而不是孩子气地撒娇与祈求。

 

“张佳乐这个人,他不适合上战场。”唐昊说,今天第一次念出了这个名字。“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拐这么个家里卖烟火的过来当兵,还当将军。”

 

他适合饮酒作赋,风花雪月,他酿他的酒,做他的烟花,过细水长流的日子。

 

“没用的。”邹远接上,“我们都知道他,不管出身如何,他最终一定还是会回来这里。”

 

因为他浪漫的同时还残酷,冷静,疯狂。他衡量局势,他救人性命,他天生就要来到这里,做他们百花永远的将军。

 

“和我说说他牺牲时候的样子吧。”唐昊闷着声,“如果他死得很傻逼,我他妈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一点都不傻逼。”邹远吸了吸鼻子,“他是我见过的最英雄的人。”

 

他们在战场上,情报错误,敌军包围。按照这个形势,在援军到来之前他们百花军就会全军覆没。邹远骑着马一路冲到他们将军身边,张佳乐的脸颊映着大片的火光,“小远,”他沉着,“等不到霸图的援军了。”

 

“那怎么办?”邹远焦虑,“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完全没办法突出重围……”

 

“听我的,”张佳乐勒着马,“我带一支小队在这里掩护,你带着人从东北冲出去,没有别的要领,你就闭着眼睛一直往前冲。”

 

“这怎么可能?”邹远震惊。“将军你……”

 

“别问了,”张佳乐挥手招呼人,“快走,别回头。”

 

战场上军令如铁。他还懵懵懂懂,身体下意识做出举措,掉转头重新呼喊着聚集人马,不敢回头,死命地往东北方向冲。冲着冲着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这个剧本曾经在哪里出演过,他脑中混沌一时想不起来,只顾压低身子带着人疯狂地跑。

 

爆炸声如同山谷里落下的惊雷,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下一秒天降大雨,撒在百花谷大片大片的山野上。

 

他茫然失措,那爆炸震耳欲聋,他耳边嗡嗡嗡直响。记忆忽地在眼前展开,飞快地流转、回溯,急急后退到多年前的时间点,一刹那停住。他想起了那场白衣的出巡,想起群山之间回响的丧歌,想起被众人抬起空空如也的棺木,想起张佳乐站在北风呼啸的山坡上微笑着把他拥入怀抱,满山飘荡着白色的芒草。

 

“孙哲平当时和我说,”张佳乐躺在山坡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你先走,别回头。”

 

爆炸声如雷,他终是想起一切惊恐地在马上回了头,他看见一场绵延的大火,火光映在他身后每一个仓皇逃脱的兵脸上,马蹄阵阵,卷起地上大片黄土。他大概是面目狰狞满脸是血,后面的人恐惧地看着他,翕动着嘴唇叫他的名字,但邹远什么也听不见,他的时间凝固在了这里,马载着他们一路狂奔,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腰间抽出剑,没头没脑地向前拼命地挥着,凭空乱斩发出没有意义的嘶吼。鲜血渗入黄土大地,变成了谁也看不清的泥泞颜色。

 

他不用再陪着张佳乐了。

 

这个人有同他开过玩笑。“小远,如果有一天我战死在沙场,你不要给我整得跟孙哲平一样惨。”

 

他说:“我要大家都换上大红色的衣服,吹着笛子,喝着小酒,都不准哭,开开心心地在这山间走一遭,算大家送我走。”

 

你许下的心愿,至少有这一个,可以完成了吧?

 

邹远低着头,泪水从他眼眶里滑落,他慌乱地伸手去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擦越多,掉下下面的草地上,变成一些给花朵的养料。唐昊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远处,那支红色的送葬队又回来了,他们高举空的棺木,唱着歌行走在群山之间。

 

“你不要难过。”唐昊突然说。“张佳乐没有死,他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你放屁。”邹远嘶嘶地,山坡下,那个戴着红缨帽子的侍卫兵又回来了,此时正在扑哧扑哧地往上爬,“我说让他等着!”邹远对着下面大叫。那个兵被自家将军的样子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吭声,转头默默地回去了。邹远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唐昊,”他说,“张佳乐有告诉我,说你和他都是生了病的人。”

 

如果一直只能想着另一个人,只有生病的人才能做到。

 

“我知道。”唐昊回答。“我们病友取暖,互为良药。”

 

“张佳乐说让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他话真他妈多。”唐昊沉着脸,“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吧。”

 

邹远很努力地回忆,最后耷拉下肩膀。“……我忘了。”

 

“……你妹的邹远。”

 

“不过大概应该是这个意思。”邹远说,然后他开始模仿张佳乐的语气。“昊昊,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我不在,你就坐在山坡上,好好看看我们家乡的山。”

 

因为我也曾经坐在这里看着山想念着你。

 

我们百花人死了,会变成山,一直伫立在这里。我说这些话,是以防万一你一定要想我,给你找个想我的去处,不过我还是比较希望你直接忘掉。

 

……诶小远你怎么不记了,你嫌你乐哥啰嗦啊?没办法我就这样,算了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下来。就说乐哥如果变成山的神明,他也没什么本事,对他许愿也不能保佑太多。

 

我就保佑他学习进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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